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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不願住養老院了?他們更在乎養老“不離家”

2021年12月22日18:13 | 來源:解放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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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入住數量和意願似乎遭到抑制,行業分化加速,家床需求增加

老人不願住養老院了?他們更在乎養老“不離家”

■本報首席記者 杜晨薇

老田也說不清,自己在養老院的生活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了變化,“好像是去年……”

因為新冠肺炎疫情的緣故,上海乃至全國多地的養老院,都曾有過一個階段性的封閉,不予接收新的老人。對家屬開放的探視時間也是附帶條件的,需提前預約,還要攜帶72小時內的核酸檢測陰性報告。

老田口中的變化,大約從這個時候開始。他的兩個兒子,很少再來看他。房間裡還有兩張空床位,“以前空床不會超過半個月。現在,小半年也沒人來住”。

“上海很多養老院床位空出來了。”這絕非一家之言。盡管“不接收新老人”的禁令去年就已解封,但市場需求端卻仿佛失去了復原的彈性。

最近,記者從多家公辦、民辦養老院及養老領域專家處了解到,上海老人入住養老院的數量和意願,似乎在疫情中遭到抑制。

上海乃至全國養老機構

長期存在著結構性矛盾

浦東大道旁的春馨養老院,向南對著浦東洋涇、金楊兩大老年人集中的社區,是浦東新區一家頗受歡迎的民辦養老機構。150張核定床位在市場最緊俏時,擴充到160張,還有不少老人排隊輪候。“等幾個月並不稀奇。”院長陳春良說。

轉折點似乎就出現在疫情發生后。去年10月至今,長達一年多時間裡,春馨至少有三分之一床位沒“賣出去”。

而如果將視野轉向非中心城區,乃至郊區,類似情況更甚。

浦東孫橋養老院院長劉妹,同時管理著另一家公辦機構環東養老院,前者210張床位,入住158位老人,均為張江本鎮老人﹔后者因地處外環外,且同樣隻招收本地區老人,81張床位,入住31人。

一名在上海遠郊從事養老工作的民政干部坦言,所在區的30余家養老機構,目前隻有1家需要“排隊”,其他均有空床,有些空置率已超過50%。

根據《上海市養老服務發展“十四五”規劃》,截至今年,上海養老床位數量已達16.1萬張。其中有多少空床位?在上海市政協委員、愛照護創始人丁勇看來,這個比例可能在40%以上。

這或許還不足以說明上海的養老院在疫情中遭遇了普遍性問題。事實上,上海乃至全國的養老機構,長期存在著結構性矛盾。

有的養老院地段好、周邊需求旺盛,有的則不然。根據民政部2020年底公布的數據,我國已建養老機構床位429.1萬張,床位空置率高達50%。丁勇認為,上海作為一個中觀層面的模型,和全國的宏觀情況基本吻合。

只是當疫情發生,這種結構性矛盾更加凸顯。

王海水經營的兩家民辦養老院,一家在黃浦區老西門街道,96張床位,入住率受影響不大。不過王海水明顯感到,有入住意願的老人相對疫情前少了。“過去可能是(老人)三四個月等一個床位,現在是(養老院)三四個月等一個老人。”

另一家養老院在楊浦區控江路街道,情況卻不樂觀,133張床位,空置25%左右。“如果不是年初有一批老人從另一家即將關閉的養老院集中遷過來,空床位還會更多。”

最令王海水不解的是,他2019年選址控江路街道成立快樂靖宇養老院,是基於充分調研的。當地有人口9萬余,其中42%是老年人,80歲以上老人達7000人以上,且周邊同業競爭並不激烈。“按常理來說,兩年時間是可以住滿的,現在卻遠遠低於預期。”

為什麼相比疫情前,老人不願意住養老院了?想要搞清這個問題,恐怕要先弄明白疫情中的養老院裡,發生著什麼。

外出就醫難是普遍現象

醫養結合仍要進行探索

劉妹常會聽到一些家屬抱怨:看望老人還讓我們做核酸,真麻煩!

這種“麻煩”影響了家屬的探視頻次。“以前家屬總歸每個月來看看,現在好久不來一次,老人情緒難免受影響。”

王海水養老院裡的老人反應更強烈。因養老院位於市中心,交通便捷,從前許多家屬“每天都來陪老人,像上班打卡。”現在不同了,“家屬隻能偶爾來一趟,老人感到很沮喪”。

入住養老院本身就不是一件隨便的事情,需要老人做足心理建設,“下大決心”。王海水說,養老院生活是對老人過往生活模式的顛覆,從無約束到有約束,從個人生活到集體生活。“現在加上封閉式管理,做這個決定會更艱難。”

疫情后,很多養老院發現,新招收的老人身體狀況總體不如從前。“以前還會有些活力老人入住,這一年來,招收到的老人幾乎都是‘躺’著的。”陳春良說。其中,相當數量已到了“臨終關懷”階段。“都是家屬無奈之下的選擇。但凡有辦法,人家就不來了。”

需求方主觀態度變化的同時,供給方客觀條件的限制,也一定程度上勸退了老人。陳春良說,疫情后,院內有個別老人“退出了”。原因是外出就醫,康復后不再回來了。

根據丁勇的觀察,養老院老人在疫情期間“外出就醫難”是普遍現象。“老人本身看病、配藥頻次高,現在每出去一次,再想回養老院,都需要家屬陪同走完核酸檢測等環節。家屬把老人送進養老院,本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照護負擔,如果變得更麻煩,結果可想而知。”

不過,並非所有養老院都要經歷老人的“因病流失”。孫橋養老院因幾年前與原孫橋衛生院合並改建,是一個醫養結合的新型養老院。醫的部分與養的部分,通過院內2號樓的綠色通道連接在一起。“如果老人要就診,轉到隔壁樓的病房就可以了。”劉妹說,“這方面(就醫導致老人減少)對我們倒沒什麼影響。”

實際上,醫養結合作為國家推動養老服務高質量發展的必要手段,近年來已得到全社會重視。但由於兩種資源的打通不能一蹴而就,即便在上海這樣的特大城市,真正有效的“醫養結合”也仍在局部實踐。

疫情的出現,打破了許多事物本來的發展進程,敦促著那些我們已經意識到的和未曾意識到的理念與探索,加速變為現實。

在《上海市養老服務發展“十四五”規劃》中,民政部門已明確,將醫養結合作為未來5年提升養老服務能級的舉措,並把“基層醫療衛生機構與養老服務機構簽約服務率達到100%”設定為一個重要的預期性指標。

丁勇表示,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制度設計,可以一定程度上緩解過往養老院資源的結構性矛盾,增強養老機構抵御外部風險的能力。

家床模式符合國人觀念

一些養老機構搶先布局

回到當下,疫情對養老行業的加速分化是顯而易見的。一部分養老院或許可以暫時躲過寒冬,但更多因醫療能力薄弱等原因陷入困境的養老機構,卻不得不更快走上符合市場需要的轉型之路。

陳春良的春馨養老院從今年開始,“每月虧損五六萬元”。為盡可能廣泛獲客,養老院首次在互聯網平台上做廣告,還特別增加鼻飼等服務項目,倒逼自身服務能力的提升。

王海水告訴記者,養老院空床持續增多,給院內帶來一定的經營壓力。這也成了他主動參與到全市家床工作的主因之一。

去年,王海水的快樂之家養老院成為服務上海市首批家床試點的機構。家床,全稱家庭照護床位,也就是把養老院的護理資源延伸到老人家裡去。

成為家床服務單位后,快樂之家養老院陸續接到近90單生意。其中,純老家庭佔73%,獨居老人佔19%。服務對象最大年紀95歲,平均年齡約82歲。這些老人在過去都是養老機構的潛在客戶。

如果不是家床的出現,何老伯或許就帶著老伴去住養老院了。去年,因唯一的女兒定居國外,這對年近90歲、雙雙患有基礎疾病的老人不得不主動尋求養老服務。

他們發現,找保姆或者居家養老的護工,都僅能照料生活,如果想進一步享受定期健康監測、理療等專業護理服務,必須借助養老院的資源。購買家床服務后,快樂之家養老院醫護人員上門評估了老夫妻的身體狀況,並為他們制定每日3小時的上門護理計劃。上門的護工和養老院內的護工具有同等護理資質和護理能力,護理價格差別不大。採訪中,許多老人表示,錢不是考慮的主要因素,關鍵是可以“不離家”。

記者隨機詢問了15位中青年,請他們針對未來的養老需求,在養老院和家床中做選擇。結果,選擇家床的比例高達86.6%。

丁勇表示,一個家庭選擇養老院,很大程度上是基於理性思考,要麼老人需要專業照料,要麼照料產生的機會成本遠高於住養老院的成本,“但感情上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從這個意義上看,家床模式更符合國人養老觀念,短期內可作為解決疫情下養老院護理資源過剩的一種手段,長期來看,也不啻為養老機構謀求可持續發展的轉型方向。

隨著家床試點范圍擴大,養老機構的供需兩端,也有望達到一種新的動態平衡。不久前,王海水為他的快樂靖宇養老院申報了上海市第二批家床試點。“我感覺這是一片藍海,必須搶先布局。”劉妹也表示有試水的意願。

人才緊俏仍是普遍感受

支持“新型學徒制”培養

上海預計到2025年,全市60歲以上戶籍老年人口接近600萬,其中80歲以上戶籍老年人口數量可能將增至近86萬,高齡化趨勢越發明顯。

從市場規模看,養老院的生意不會難做,整體預期仍然向好。陳春良說,眼前盡管有虧損,但院內砍掉一部分后勤保障配置,卻沒有砍掉護理團隊規模。相反,這一年來,春馨養老院的大門口,始終張貼著招聘護理員的廣告。

劉妹認為,養老院,特別是公立養老院的服務客群是確定的,服務目標也是為一個特定地區“保基本”。隨著疫情逐步緩解,人們對養老院的需求還是會回到常態水平。

劉妹真正擔心的,是未來中長期內,優質服務人員會出現短缺。“就怕老一輩護理員退休了,新護理員接不上。”

39歲的黃坪,四川人,是目前劉妹管理的孫橋養老院內最年輕的護理員之一。養老院日常一個“班”的時間是11小時,從早上8時到晚上7時,或晚上7時到次日8時。“確實比較辛苦,但薪資達到我的預期了,照顧老人也比較有成就感。”

陳春良開出了差不多條件的工資,卻很難招到一個“黃坪”。他說,目前在崗的、持証的護理員平均年齡50多歲。年輕人此前也招過幾個,但干一兩年就流到別的行業去了。今年,陳春良特地跑了一趟西部城市,“聽業內人介紹,那裡招到願意干這行的年輕人概率比較高。”

盡管上海有養老護理員近7萬名,持等級証率超過70%。但“人才緊俏”仍是多家養老機構負責人的普遍感受。他們認為,上海有必要在護理人才的培養和供給上,形成一條從學校到崗位的通路,為養老服務行業儲備定量人才。

與此同時,家床等新型服務方式的出現,也對護理員的不同服務特點提出新要求。王海水介紹,在他的養老院裡,負責院內照護的護理員和家床護理員是兩支隊伍。后者工作自由度更高,但更強調走進客戶家庭、與客戶溝通親近的能力。

記者了解到,上海目前已將護理人才隊伍的建設提上日程。上海民政部門明確,將不斷吸引年輕人進入養老服務行業,探索建立與中西部地區勞動力市場對接機制,擴大護理員供給。

同時,加大教育培養力度,鼓勵有條件的院校開設老年服務與管理類專業,逐步擴大招生培養規模。支持用人單位開展“企校雙制、工學一體”的企業新型學徒制培養,引導建立養老護理員薪酬等級體系,從改善和優化優質護理員待遇這一根本出發,培養和留住一支靠得住、干得好的專業隊伍。(來源:解放日報)

(責編:嚴遠、軒召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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