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微光:洪微和她的留守兒童陪伴日
周末不用上班,洪微還是早早起床了,簡單梳洗一下,帶上女兒,騎上三輪車,她要去趕赴一場和孩子們的約會。
今天,是屬於孩子們的“洪微姐姐陪伴日”。
洪微和部分留守兒童的合影
“可以玩,可以看,可以學”
梧川村,坐落於安徽省績溪縣長安鎮。在這一千多個人的小村庄中,大部分的青壯年都前往城市務工,給村子留下大量的老人和孩子。
今年32歲的洪微,是這裡的村委,但她還有另一個身份,她是梧川村32個留守兒童的“洪微姐姐”。
2019年初,村中的兩個留守兒童因為白天無人看管,在玩耍時不慎掉入沼澤池溺亡。這場悲劇讓洪微心中有了很大的觸動,也讓她萌發了把村中的留守兒童聚集起來,給他們創造一個樂趣與意義並存的活動空間的想法。
“洪微姐姐陪伴日”就這樣應運而生。每周六早上九點,“洪微姐姐陪伴日”都會准時召開,村中的廣場就成為了梧川村32名留守兒童的樂園。
“洪微姐姐會帶你們干什麼?”
“做游戲。”“有讀書會和唱歌。”“會給我們講知識。”……孩子們七嘴八舌。
“洪微姐姐陪伴日”對於孩子們來說是每周最盼望的事,村裡的小廣場是他們嬉戲的游樂園﹔村委會的辦公電腦讓他們探索外面的世界﹔“洪微姐姐小課堂”教會他們新的知識﹔還有一些特別的儀式感:端午節的粽子,生日的蠟燭和蛋糕。
洪微和孩子們之間開始建立一種特別的聯系。考試沒考好,找“洪微姐姐”﹔和奶奶吵架了,找“洪微姐姐”﹔沒有人一起玩,找“洪微姐姐”……於是,不止每個周六,“洪微姐姐”的陪伴成為了孩子們生活的一部分。
洪微和孩子們一起過生日-圖由洪微本人提供
有一年母親節,洪微讓孩子們寫下想對媽媽說的話。
“洪微姐,我寫了你幫我收好,不要告訴我媽媽行嗎?”一個孩子悄悄對她說。洪微看著卡片上稚嫩的字寫著“媽媽我很想你,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有些濕了眼眶。
“他們真的太懂事了。”這也給了洪微繼續陪伴這些孩子們的動力。
洪微用村委的電腦,給孩子們講解夏季防汛知識
留守孩子和父母之間的疏離也讓她承擔了更多“洪微姐姐”以外的角色。今年剛上初中的琪琪來了初潮。父母不在身邊,家中的老人對這些問題也諱莫如深,她不知道這是什麼,也不知道怎麼做。洪微知道了,急忙給她買來衛生巾,教她如何使用,叮囑她注意事項,又和她普及了生理知識。
“洪微姐姐我和你說,我媽媽從來都沒有這樣和我說過這些。”洪微的付出彌補上了孩子們心中缺失的那一塊。
前路絕非坦途
一個人和三十二個孩子,“洪微姐姐陪伴日”已經走到了第三個年頭,但這一路她走得很不容易。
洪微的大兒子九歲,小女兒六歲,丈夫在外地做旅游車司機,每個月回來一次。洪微白天要在村委上班,孩子都由舅媽接送。
“其實一開始我有點抵觸,自己家裡有兩個小孩,都照顧不到。”丈夫汪時勝說。
洪微努力在“洪微姐姐”和媽媽的身份之間找到平衡點。周末兒子去補課,她就時常帶著女兒八妹一起去陪伴日。
“媽媽你是更愛我和哥哥,還是更愛那些哥哥姐姐一些?”看到媽媽被佔用著,八妹鬧起了別扭。
洪微一邊安撫孩子,一邊解釋:“媽媽當然是愛你們多一點。但是媽媽不在你身邊,你就會哭。那些哥哥姐姐的爸媽不在他們身邊,那媽媽是不是也要去給他們多一點關心。”八妹有些懵懵懂懂地點頭。
孩子的懂事讓洪微欣慰之余更覺得愧疚,“我也要留給他們一點時間,擠一擠。”
洪微在工作,女兒八妹就陪在母親身邊
“八零后,還有兩個孩子,願意留在農村,把那麼多孩子當成自己孩子一樣,我挺佩服她的。” 一位留守孩子的母親這樣說,她在縣裡工作,兩個女兒很受洪微的照顧,她頗為感激。
“但也不是人人都理解的,村子裡面難免有些個閑言碎語。”有人說她出於私心,另有所圖,也有人覺得她在多管閑事。這些議論傳到洪微的耳朵裡,“當時我還是有點委屈的。”洪微垂下眼眸。
“我還是以節約成本為主”洪微說。
陪伴日的花銷全由洪微一人自費承擔,但村委的工資每個月隻有一千五百多元,作為個人公益事業也讓“陪伴日”很難募集到資金。有限的資源意味著有限的活動。
“目前來說,(給洪微)資源和平台還是很有限的。”村長洪海飛也很犯難,這樣的項目並沒有先例。他們引入團市委和團縣委的支持,但隻有宣傳,讓洪微徒有一張“名片”,卻沒有獲得實際助力。而缺少資金和資源的支撐,再多的美好藍圖也不過是紙上談兵。
“我覺得最大的困難其實是人(的問題)。我需要一些人。”洪微坦誠而直率,但眼神裡卻是躲不過的顧慮。
“一個人是一個人,但有幾個人就有未知的力量。”洪微學歷不高,她意識到自己能帶給孩子們的教育很有限。在和孩子們的接觸中她一直在努力作出新的嘗試,也希望有新鮮的血液將更多更好的資源帶給孩子們。
“我現在也是有多少能力辦多少事。”許多別村的留守兒童家長也希望將孩子托付給她,她抱歉著拒絕,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有精力去覆蓋更多的孩子。這更促使著洪微想要找到更多的同伴,讓自己的陪伴日可以幫助更多的留守兒童,但這些年來的尋覓和嘗試也都是無果。
孩子們在聽洪微講話
一個人,可以走多久
“沒有人”不僅是洪微的無奈,更是農村留守兒童問題困難現狀的一個縮影。
農村留守兒童的問題其實並非是新鮮的話題。
“我們村子裡的留守兒童都屬於那種父母長期在外打工,而不是經常定期回來的。”洪海飛介紹到,這些孩子一年都很難見到父母一面。
而不僅是梧川村,績溪縣的許多鄉村都面臨著同樣的困境。2019年年底的統計數據就顯示,光績溪縣就有1283名留守兒童,而這個數字還在不斷上升中。
事實上,政府也並非沒有做過努力,卻也同樣因為“沒有人”而無疾而終。 早在2015年,中國扶貧基金會聯合與地方政府及相關單位共同發起一項留守兒童關愛項目“童伴計劃”,旨在依托“童伴媽媽”的身份解決留守兒童的生活問題和情感缺失。而績溪縣作為安徽省的首個試點地區也在2018年正式啟動了該項目,梧川村所在的長安鎮也在首批兩個試點單位名單中。長安鎮婦聯的工作人員表示大部分村子都缺少報名的“童伴媽媽”候選人,導致項目無法落地也就沒有了后續,現在該項目也並不在進行中了。
而安徽省在2010年也出台過《安徽省校內留守兒童之家建設和管理考核辦法》的相關文件,將“兒童之家”落實到每一個鄉村,給孩子們提供安全玩耍的場所,但大部分村庄中的“兒童之家”隻有挂牌,沒有人管理,更沒有“兒童”,實際利用率很低。
解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知易行難,決不應該是一個人的堅守,而應該是一個多方合力的結果。“洪微姐姐陪伴日”作為個人發起的公益項目需要政府提供更有力的支持,而政府也需要像洪微這樣的人投入解決農村留守兒童的問題,隻有政府與個體的聚力才能帶來農村留守兒童的明天。
孩子們一起唱歌
“孩子們也會問我說,洪微姐姐,你能陪我們多久,十年,還是二十年?我總是開玩笑說,二十年后你們都多少歲了,到時候換你們來陪我了。”十年,還是二十年,洪微其實自己也沒有答案。
洪微期待著未來能有更多的並肩同行,把“洪微姐姐陪伴日”從一個人的事業變成可持續可傳承的項目,把一個村子的范圍擴展到更多的地區。
但她也明白這份事業所需要的巨大情懷和責任可能意味著未來的日子中她將很長一段時間持續這一個人的戰斗。“隻要我還留在村子裡,我會一直干下去的。”她笑著點頭,像是在給自己加油。
(作者:上海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徐雯婷 張思民 李青欣 指導教師:尤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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