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要如何培養出更多的游戲音樂創作“黑馬”

游戲音樂形式越來越豐富並隨著游戲“出海”提升中國文化國際傳播力
上海如何培養出更多游戲音樂創作“黑馬”
■本報記者 吳桐
隨著中國游戲產業的崛起,越來越多年輕音樂創作者正在涌入游戲音樂領域。
今年18歲的汪昊澤為游戲《原神》的“須彌城市風光”創作的音樂《玙》,入圍第二屆上海音樂學院國際數字音樂節。3月15日晚,他的作品被指揮家張亮執棒的上海愛樂樂團演繹。“須彌”是一個虛構的草木國度,汪昊澤用悠揚的長笛、輕巧的弦樂展現這樣一個世外桃源,預示即將發生的故事。
“一看到這個游戲場景,我的腦海裡就有了音樂線條。”汪昊澤說。小時候玩游戲,他喜歡日本作曲家西木康智為游戲創作的音樂,而西木康智恰好是此次賽事的評委之一。汪昊澤說,自己兒時聽到的大都是流行歌曲,但通過一些海外游戲接觸到交響樂、爵士樂等,開拓了他的音樂視野。
隨著中國游戲制作越來越精良,對游戲音樂的要求也越來越高。此前,國內不少游戲曾邀約世界知名的配樂大師創作游戲音樂,比如,《王者榮耀》曾邀請美國著名作曲家漢斯·季默,《陰陽師》曾邀請日本著名作曲家梅林茂。去年,格萊美音樂獎新增“最佳電子游戲及其他互動媒體配樂獎”,對游戲音樂價值進行了肯定。
在全世界范圍內,成規模的以發掘新人為宗旨的游戲音樂賽事並不多見。第二屆上海音樂學院國際數字音樂節游戲音樂賽道,為全世界的年輕創作者提供了機會。權威平台和豐厚獎金吸引了15個國家近300位參賽者提交作品。最終,來自巴西的青年作曲家安東尼奧·戈麥斯為《原神》危途疑蹤過場動畫“生死一剎”創作的音樂《Moment of Life and Death》獲得一等獎。
上海音樂學院國際數字音樂節藝術總監、上音音樂戲劇系主任安棟說:“越來越多的創作者正在進入游戲音樂創作領域,但真正具備世界級水准的‘頭部’人才依然稀缺。希望能發掘更多年輕創意人才,為游戲音樂注入新活力、新動能。”
尋找游戲音樂創作“黑馬”
24歲的上海音樂學院音樂工程系研究生高鈺哲已不是第一次創作游戲音樂。本科期間,他曾參與《天涯明月刀》等游戲音樂的創作。這次,他的游戲音樂參賽作品《遠空的遙想》展現人類對浩瀚宇宙的探索,在交響樂的基礎上融入電子元素,更具空間感。
這兩年,高鈺哲明顯感覺到,游戲音樂創作的市場需求在急速增加,他和他的同學可以接到不少這樣的工作。以往,從專業音樂學院作曲系畢業后,要真正成為職業作曲家從事藝術創作往往需要一個過程,而隨著影視行業和游戲行業的發展,年輕的音樂創作者有了更多從事專業創作的機會。
在高鈺哲的老師安棟看來,傳統作曲領域圈子較小,而且作曲家藝術壽命長,新人要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難度較大。“游戲音樂新賽道給年輕的音樂創作者提供了不同的專業應用路徑。但年輕人也不能浮躁,要避免低層次‘內卷’。”
在3月15日晚的游戲音樂決賽音樂會上,中外年輕人的創造力令米哈游音樂總監、HOYO-MiX主理人蔡近翰印象深刻,特別是中國選手劉心珃的作品《異途夙命》。“這首曲子可稱得上是一部充滿試驗性質的作品,在創作上頗具挑戰。這位選手很有打破陳規的想法,運用大量下滑音型的電子音效,展現出強烈的畫面感。”
蔡近翰說,目前國內的游戲音樂人才較為稀缺。首先,國內很少有游戲音樂領域的科班培養。其次,游戲音樂人才在市場中去檢驗自己學習與創作成果的機會也比較有限,這也是米哈游HOYO-MiX跟上海音樂學院合作“國際數字音樂節”的原因。“我們希望通過產學結合,通過舉辦賽事,讓更多熱愛游戲音樂的創作人有更多機會和舞台去展現自己。”
近年來,越來越多中國游戲廠商意識到,音樂是游戲的靈魂之一,好的音樂可以讓人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和許多公司音樂外包的模式不同,米哈游組建了原創音樂團隊HOYOMiX。“我們的音樂制作在游戲早期開發的階段就會介入,和整個項目保持著很強的協同性。”蔡近翰說。
比起作曲大師,年輕的創作者雖然經驗不足,但他們從小接觸游戲,也有很強的學習力和創造力,有可能成為游戲音樂創作的“黑馬”。蔡近翰說:“我們想要尋找的人才,需要具備技術、審美、創意,堅持做‘追求極致、超出預期’的內容。”
藝術與商業如何實現平衡
事實上,一批年輕的音樂創作者早已在游戲音樂領域挑起大梁。負責《原神》音樂制作的苑迪萌是“90后”,曾在上海音樂學院和紐約大學求學。苑迪萌說,《原神》像是一部長篇小說,或是一部要播出好幾季的電視連續劇。它的世界觀宏大、豐富,如今仍在不斷擴展。音樂是《原神》IP的一部分,並隨之不斷成長。
苑迪萌認為,為《原神》創作聽覺體驗時的首要課題是:在其世界觀下,讓音樂聽起來足夠貼合,並如劇情一樣有著統一的邏輯。《原神》的音樂設計基調以交響樂為基底,同時創作團隊也會了解最新的音樂流行趨勢,盡可能與年輕人的審美保持統一。
在游戲音樂中,音樂的藝術性和商業性如何實現平衡?蔡近翰說:“真正優秀的作品,是經得起市場檢驗的。雖然音樂本身是一種藝術形式,但藝術得在市場上流動,才能去影響更多的人。我們離市場很近,可以快速收到市場反饋,以此調整創作方向。當我們通過更多大眾可以接受的方式去表達藝術時,會讓藝術發揮更大價值。”
隨著游戲形式的變遷,游戲音樂也在迭代。長期關注游戲音樂的青年指揮家俞極指出,早期的游戲音樂,一般隻用四個振蕩器來制造聲音,許多音樂隻能使用簡單的旋律,《魂斗羅》《超級瑪麗》的音樂就是這一類的代表。隨著數碼音樂的發展,游戲音樂越來越豐富。
如今,游戲音樂向著交互式音樂發展,音樂成為游戲有機的一部分。在俞極看來,有的游戲音樂的作曲技術、創新巧思完全不亞於一些嚴肅音樂的創作。“為了加強玩家的參與感,許多游戲音樂運用瓦格納的主導動機形式,聽到某段音樂便知道要進入哪個環節。這也讓許多玩家走進音樂廳時,一聽到某段音樂便十分振奮。”
在第二屆上海音樂學院國際數字音樂節上,日本作曲家岩垂德行也談到這一話題。這位曾為《露娜》《夢幻模擬戰》《格蘭蒂亞》《逆轉裁判》等游戲譜曲的作曲家說:“比起個人風格的表達,作為一個游戲音樂創作者,更重要的還是如何讓音樂為游戲服務,提升游戲的品質。”
提升了文化出海傳播能力
“《神女劈觀》到這裡本該接近尾聲,但今日,我再添一筆,唱於諸位聽。”去年,《原神》虛擬角色雲堇帶著上海京劇院演員楊揚配唱的《神女劈觀》“火出圈”,在全球玩家中掀起中國戲曲熱潮。《原神》在全球200多個國家及地區的發行成果提升了文化出海的傳播能力,《神女劈觀》在You Tube有數百萬次播放量,並帶來許多二次創作,對提升中國文化海外認可度發揮了正面作用。
作曲家譚盾曾為游戲《王者榮耀》“五虎上將”創作音樂,他的太太當時還笑話他,說小心“晚節不保”,古典樂作曲家都為游戲寫音樂了。但他說:“我就是想為年輕人創作,我喜歡被年輕人挑戰。我擔心的是中華文化傳播渠道的‘老化’,無論是硬件還是軟件,都要跟上年輕人的腳步。”
譚盾為《王者榮耀》創作的《敦煌五樂神》以《三國演義》中五個歷史人物為原型,通過五件古老敦煌樂器的不同音色和演奏技巧,刻畫英雄人物形象。譚盾以奚琴的滄桑表現趙雲的仁、尺八的空靈表現關羽的義、篳篥的高亢表現張飛的勇、笙的柔和表現黃忠的忠、琵琶的節奏感表現馬超的威。譚盾希望,通過游戲音樂的新介質,跟世界分享中國文化。
在第二屆上海音樂學院國際數字音樂節游戲音樂賽道的入圍作品中,安棟驚喜地發現,許多外國選手的作品中,很好地使用了中國樂器,展現了中國音樂風格。在決賽獲獎選手中,就有來自法國、瑞士、韓國、加拿大的選手。安棟認為,在游戲音樂中,中國風格的融入經歷了迭代。“1.0時代,彈個琵琶就是中國文化,只是簡單的符號堆積﹔2.0時代,外國作曲家開始了解琵琶這樣的中國樂器,他們創作的作品開始真正有中國風格﹔3.0時代,不用標榜符號,中國文化、中國氣韻已成為音樂裡流淌的基因。”
當然,除了融入中國風格,還要學習和掌握世界音樂語言。在《原神》的游戲音樂中,融合了世界音樂元素,不同的世界有著不同的音樂語言。“璃月會”以中國民樂與五聲調式為主,“稻妻”以日本三味線、尺八等樂器與日本調式為主,而上線不久的“須彌”則使用了中東、印度樂器和當地獨特調式作為其創作的主基調。
“為實現這一點,我們每次都要從零開始學習這些全新的音樂語言,包括其樂器的演奏方法、旋律特點等。比如若陀龍王的戰斗音樂,我們在史詩感的管弦樂、民樂、重金屬搖滾的基底上,特意配上了中文的楚辭唱段……這種大膽的融合不隻讓國內玩家覺得新鮮,許多海外玩家也很喜歡。”苑迪萌說。
知名交響樂團紛紛“試水”
隨著越來越多優秀作品的出爐,游戲音樂也在“經典化”過程當中。除了創作,音樂表演領域也刮起游戲熱潮,游戲音樂成為演出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去年,《塞爾達傳說》《風之旅人》等游戲的配樂首次登上英國BBC逍遙音樂節。
同樣的風潮也刮到了中國,許多知名交響樂團紛紛“試水”。2019年,中國交響樂團與《王者榮耀》達成合作,在全國巡演了“王者榮耀——交響音樂會”。從虛擬世界到真實的音樂廳,從玩家到樂迷,游戲音樂會成為一場破“次元壁”的狂歡。
“一開始,我根本不知道《王者榮耀》是什麼。”中國交響樂團首席指揮李心草說。然而,當他女兒聽說樂團要做《王者榮耀》交響版,非常高興。“如果把這個游戲音樂成功做成交響版,一定會吸引更多年輕觀眾走進音樂廳,讓他們了解古典音樂。高雅音樂的普及不能一成不變地走老路。”
爆款游戲與知名交響樂團合作正成為標配。《原神》游戲音樂曾邀請上海交響樂團、倫敦愛樂樂團、東京愛樂樂團錄制。上海交響樂團演奏的“《原神》交響音樂會特別篇·映春華章”觀看人數一度霸榜B站直播排行榜榜首。一名網友說:“沒玩《原神》以前,一名游戲愛好者很少會對音樂會及戲曲感興趣,現在卻充滿期待。”
行業的變遷和市場的需求同樣也倒逼著專業院校課程設置和教學改革。2020年,上海音樂學院開設了電影音樂制作研究生專業,未來會不會出現游戲音樂相關專業?
安棟說:“大學的專業設置與更新有時會適度‘滯后’於行業發展的即時變化,但這並不見得是一件壞事。有時候走得太快,對行業沒有深入了解、預判和沉澱,就可能導致該新興學科地基不夠扎實。但我們必須對社會的需求和市場的發展保持敏銳,去引領而非迎合。如今,人工智能都可以為游戲配樂了,這也迫使我們去思考,如何培養游戲音樂的‘頂尖高手’?如何創作出世界級的作品?”
(來源: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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