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照料,有鄰居陪伴,在村裡終老…上海“幸福老人村”探求養老新路

對78歲的獨居老人吳菊芳而言,日日歲月靜好:平時到幸福老人村“白相”,周末與兒孫一道吃午飯。
最近,鬆江區泖港鎮黃橋村的新型養老模式——幸福老人村“火”了:哪怕還在試營業期間,村裡每天都有像吳菊芳這樣的老人成群結隊過來定時“打卡”。作為通過盤活閑置土地資源的養老服務設施綜合體,幸福老人村包含日間照料、集中照護等多項服務,整合了老年活動室、助餐點等多個功能,成為養老資源資源配置樞紐和推送中心。老人們在不離家、不離土、不離鄉、不離親的情況下,享受到專業的養老服務。
2019年9月,鬆江區印發《關於在農村地區探索推廣“幸福老人村”養老模式的實施意見》,計劃三年內在石湖蕩鎮、新浜鎮、泖港鎮、葉榭鎮至少各建設一個幸福老人村。如今,泖港鎮幸福老人村從“規劃藍圖”到美麗“現實畫卷”,鬆江區正探索一條基於宅基地改造、符合農村實際、深受農村老年人歡迎的“原居”養老新路。實踐過程中的經驗和做法,值得借鑒和思考。
首個幸福老人村的一步步探索
白牆黛瓦的農家院落裡,綠植與果蔬相映成趣……這是“幸福老人村”模式發源地——葉榭鎮堰涇村幸福老人村。如果是初次探訪,又沒有留意門口的標識,很難相信這裡是一個“養老社區”。
2016年2月,熱心公益的堰涇村村民蔣秋艷有感於農村老人的養老現狀和習慣,成立了一個盤活利用閑置農宅,借助農村公益養老項目運行,專注於打造“農村互助養老社區”的民非組織——幸福養老村。
當時,在葉榭鎮堰涇村,隨著農村年輕人紛紛前往城市就學就業,農村的老齡化程度不斷加劇,空巢老人、獨居老人不斷增多,村裡部分生產隊甚至出現八成以上村宅空置,僅有寥寥幾戶老人居住的情況。整個鬆江浦南地區的老齡化率高達37%左右,農村空心化嚴重,而農村養老服務包括老年助餐、日間照料等,無論是服務設施和服務能力都明顯不足,難以做到全覆蓋。
除了物質保障,農村養老還面臨“觀念關”。在傳統觀念中,老人“不離家”才算養老,哪怕不能和子女同住,受“故土難離”的鄉土情結影響,也要在村裡頤養天年。但現實中,不少老人由於缺少與子女溝通,出現沉默寡言,甚至是長期自閉的表現。“老人們希望在村裡終老,而子女們期望老人晚年幸福。”蔣秋艷說。
“不搞大拆大建、就地配置資源”的幸福養老村模式,既實現了資源的優化整合利用,保留了農村宅基地的生態結構,留住了鄉愁記憶,又破解了“觀念關”,讓老人們不離鄉、不離土,就能享受到優質養老服務。
老人們在幸福養老村可以打理門前的一畝三分地,侍弄瓜果蔬菜,周圍同伴都是鄰居,護理員也有不少是本村的,依舊生活在“熟人社會”﹔同時,幸福養老村的活動豐富,功能齊全,從剪紙、畫畫等活動,到助餐、日間照料等功能,都不輸專業養老機構。
這樣的養老模式可持續麼?
在資金來源上,葉榭鎮幸福老人村採取“四個一點”,即出資人投一點、政府補一點、老人出一點、社會資助一點:以社會力量投入為主,三位合伙人投資450萬元進行建設﹔鬆江區政府按照各類養老服務設施建設標准予以建設補貼218.2萬元,按照保基本養老機構服務收費標准向入住老人收取床位費和護理費﹔項目還得到社會各方的贊助,比如市老年基金會鬆江區代表處長期支持“微孝早餐”項目,市慈善基金會鬆江分會支持鄉村老年大學項目等。
在經營模式上,葉榭鎮幸福老人村通過改造閑置村宅的方式,建設養老床位,成本僅是新建養老床位的十分之一。目前,幸福養老村共核定床位49張,入住率常年超90%。
葉榭鎮幸福養老村模式“叫好又叫座”,可五年多來,為何遲遲沒有出現第二個?
“農村閑置宅基地、公共設施房屋產權存在限制,后續的養老照護機構經營注冊、環評、安全評估等環節難以通過﹔村宅是租賃性質,產權人是否續租的意願帶來不確定性﹔缺乏像蔣秋艷這樣的帶頭人,社會公益類資助不足,可持續性不足……”鬆江區民政局相關負責人坦言,葉榭鎮幸福養老村模式的形成,得益於市區兩級政府以及社會各界力量支持,很多“卡殼”環節都是經過“一事一議”討論通過的。“可喜的是,在市民政局的支持下,不少瓶頸已經突破。但如何推廣復制這樣的模式,還需要更深入的思考和探索。”
“2.0版”資源共享互用,惠及更多老人
2019年9月,鬆江區以葉榭鎮幸福老人村試點為發端,探索“幸福養老村模式2.0版”,建設能夠為農村老年人提供集中照護和上門護理的養老服務設施綜合體,以嵌入式養老服務,輻射周邊農村。
與葉榭幸福養老村相比,泖港黃橋“幸福養老村2.0版”在滿足農村老年人在不離家、不離土、不離鄉、不離親的情況下能享受專業養老服務的同時,建設標准和理念更新,適老性、專業性等品質有了質的提升。
具體來說,在建設和運營主體方面,“幸福養老村模式2.0版”增加了公建民營管理運營方式,建設主體為鎮人民政府、村委會、集體資產,養老設施的新建、改造、租賃、置換統一由屬地政府操作。運營主體選擇擁有養老機構運營經驗、居家養老服務經驗的社會組織或企業。
在制約葉榭幸福養老村模式復制推廣的瓶頸問題場所方面,全新的“幸福老人村”選址應不涉及動拆遷,符合環保、消防、衛生等有關部門基本規定﹔房屋應為農村各種閑置、存量設施或宅基地,房屋產權無爭議。
鬆江區民政局表示,泖港鎮黃橋村全新的“幸福養老村”是鬆江區破解原有模式瓶頸,探索實踐的標杆。其土地是通過宅基地平移,集約利用歸並出來的。外立面白牆黛瓦,體現江南水鄉的農村風貌,營造家的感覺、根的韻味。內部建設突出活動空間的品質,養老設施設備智能化、信息化水平高,多種資源都可以共享互用。比如接受長者照護和日間照料的老人身上都綁定著智能健康監測儀,實時傳遞血壓血氧等健康數據﹔綜合為老服務中心經常有滬劇、京劇表演,村裡村外的老人們都可以參與健身操、涂鴉、制作手工香包等活動。
資源共享互用是“幸福養老村2.0版本”的重要特點。它為未入住機構的農村老年人提供相當於機構專業水准的上門照料、護理服務,甚至延伸至社區、居民家庭的為老服務,如醫療服務、日間照料、老年人活動、老年人助餐、老年人助浴等。
吳菊芳樂呵呵地告訴記者,幸福老人村是她第二個家。“我在城裡住不慣,但在幸福老人村,可以和處了一輩子的鄰居一起晒著太陽講講話,聽聽滬劇,兒女們見我有人照應也放心。”
吳菊芳說,老伴去世后,兒女一直不放心她一人獨居,但是他們參觀了幸福養老村后,就放下心來。“以后幸福養老村裡還有大食堂,我們老人吃飯的問題也解決了。”
據泖港鎮介紹,黃橋幸福養老村的老年人助餐點將按照中央食堂的模式,在兼顧本村的同時,覆蓋就近自然村,服務2000余名老人。
89歲的馬來發是土生土長的泖港人,也是黃橋幸福養老村長者照護之家的首批入住老人。“這裡與我想象中的養老院完全不一樣,住得好吃得好,護理員也是熟人,相當安逸,有家的感覺。”馬來發告訴記者,他在這裡嘗試了很多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剪紙、跳健身操、繪畫。“到了晚年,反而看到了多彩的人生。”
未來,黃橋幸福養老村還將與葉榭幸福養老村一樣,打造四個基地:農村原生態的集中照護基地、孝文化基地、鏈接社會資源的公益基地、便民親民的綜合服務基地。
“幸福養老村2.0版本”中,原本民建民營的葉榭幸福養老村模式也將探索機制化的支持,鼓勵多元主體參與進來。比如,幸福養老村房屋租賃費用、房屋修繕及設備設施維修所需經費、日常運營水、電、燃氣等費用,可以參照公建民營的“幸福老人村”由鎮財政予以補助﹔因多種特殊原因導致存量設施改造為“幸福老人村”時出現難題時,區相關部門將跨前一步,採取積極措施協調解決,形成聯合推進和現場辦公機制……
運營過程中仍有難題待突破
泖港黃橋幸福養老村模式盡善盡美了麼?其實,運營過程中的困擾也不少。
盤算一番經濟賬,公建民營的幸福養老村一次性投入也不小。黃橋村等一批鄉村振興示范村,借助宅基地平移和“集中居住”的契機,節約利用下一部分空余土地。區、鎮兩級一次性投入近1300萬元,在黃橋村建設幸福養老村。區裡還給予運營方人員、租金補貼,推出水、電、燃氣“以獎代補”政策等。
硬件設施由政府建設,每年還有多筆補貼和獎勵,運營方底氣較足。不過,黃橋幸福養老村的運營方談到收支時,還是有不少擔心。
“考慮到第一年長者照護之家入住率低的緣故,泖港鎮購買運營服務的價格為90萬元,隨后逐年遞減。但是今年僅人員工資支出一項,就要近30萬元。”運營方負責人石雨霞算了筆賬,按照第二年長者照護之家入住率達到65%測算(49張床位),每位老人囊括床位費、護理費、伙食費的總價優惠后平均價格近2700元,年運營收入約103萬元,加上遞減后的政府購買服務費用約75萬元,與近192萬元的總支出相比,屬於“微虧狀態”。
“經公司測算,哪怕到第三年,長者照護之家入住率達到90%,也達不到‘收支平衡’,甚至會因為隨著入住老人數量增加,人員數量和工資進一步上漲,購買服務價格走低,進而擴大虧損幅度。”石雨霞認為,如果僅以市場眼光來看,幸福老人村優質的養老服務與現在的價格不相匹配,但是農村老人的支付能力又相對有限。
矛盾核心在於價格。首先,護理員的人力成本有這麼高麼?
“不少人認為‘護理員活又多又累錢又少’‘年輕人沒有做護理員的’。相比過去,一方面護理員的工資、社保等人力成本節節攀升,另一方面確實招募人員不易,薪酬過低難以吸引人。”石雨霞告訴記者,與想象中護理員都是上了年紀的陳舊印象不同,黃橋老人村護理員不少都是95后。
96年的泖港本地姑娘高潔,長相清秀,性格甜美,深得老人們喜愛。與老一輩相比,年輕護理員更期待社會認同和職業榮譽感。“我們的工作並不‘低端’,希望這樣的不認同和質疑聲越來越少。”某種意義上,微薄的收入與職業榮譽感是不匹配的,勢必要健全養老服務人員薪酬保障機制。
其次,能否適當提高床位費呢?
除了幸福養老村的運營方負責人身份,石雨霞還是“泖港媳婦”,了解村裡實際情況。“泖港鎮上的公立養老院總體收費在每月2500元到3000元左右,幸福養老村的收費水平略高於它們。”石雨霞認為,村裡老人收入確實有限,多是靠鎮保或農保,政府也在盡力補貼,包括長護險等相當實惠,但老人養老還是需要子女出把力。“目前,入住在幸福養老村的8位老人多是由子女直接支付相關費用。”
據泖港鎮介紹,除了直接給予幸福養老村的政策優惠以及“以獎代補”部分,泖港鎮對於80歲以上老人補貼100元床位費,對於低保低收入老人補貼500元。此外,幸福養老村的老年人助餐點開設后,還將補貼一半的助餐費用,保証每餐有葷有素。
相比城市養老,在多種補貼下,老人入住幸福養老村的支出已十分微薄。但對於農村老人來說,隻要有可能,不想給子女增添絲毫負擔。今年78歲的老人吳菊芳說,現在自己腿腳還利索,能夠燒一燒飯,等以后身體支撐不住后,再住到幸福養老村裡。“我還要再攢一攢養老金,現在還差點。不能跟兒子要,他們剛剛買了房子,不能給他們增加負擔。”
上海農村的集體經濟總體發展良好,讓全村人共建共享發展成果是題中應有之義,但一切都由政府和集體托底,顯然不現實。讓農村老人享受高品質的養老服務,需要政府、社會、家庭的共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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