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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李曉杰團隊——

專注山川湖海  重繪古老江河(講述·一輩子一件事)

本報記者  李泓冰  黃曉慧
2022年04月22日08:44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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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曉杰(前排右一)和團隊成員在討論漢魏洛陽城遺址。
  黃學超攝(資料照片)

  李曉杰團隊部分成員在考察山西運城虞坂古道。
  資料照片

  編者按:自2011年起,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李曉杰團隊,從校、箋、釋、圖4個方面,對《水經注》進行了深入研究。研究團隊不僅沿用了傳統歷史地理學的研究方法,更在“精准復原”上開拓創新,用繪圖軟件將古代河流呈現在現今的比例尺地圖上。迄今,該研究團隊已完成渭水、洛水等4條河流流域的研究,出版6卷成果集冊。

  

  見到李曉杰時,他正坐在成堆的書中潛心研究,開口便談《水經注》:“這可是咱們1000多年前的大江大河百科全書啊!”

  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李曉杰團隊,將艱深的《水經注》研究,做出了高水平。在工程浩大的《水經注校箋圖釋》裡,聽取歷史深處大河奔流……

  新注新繪——

  江河逶迤流到案頭

  2022年1月7日,寒假前最后一次討論。10多平方米的會議室,被13名團隊成員和一摞摞比人還高的圖書資料佔滿。

  《水經注》記載的江都縣城究竟何在?龔應俊晒出文字証據、示意草圖,其他人也亮出線索,佐証、反駁。長條桌旁散坐的研究者們是:李曉杰、黃學超、楊長玉、楊蕭楊、楊智宇、王宇海、屈卡樂、韓虎泰、龔應俊、閆偉光……

  話說從頭。《水經》原書極簡,北魏酈道元專“注”《水經》,廣搜博引,爬梳剔抉,做成了一本30多萬字的巨著,包括河川、城邑、郡縣、人物、歷史、建筑、碑刻……

  酈道元沛然豐盈一道“水”,逶迤流到李曉杰案頭。11年前,課堂上有學生問:“老師能不能單講《水經注》?”李曉杰心念一動,從此扎進《水經注》研究之中。

  《水經注》涉及河流、湖泊、陂、澤、泉、渠、池等水體多達數千處,記載城邑2800多座,古都180余個。河流改道、城邑荒廢,有些記載翔實,有些隻言片語,要逐一考証“復原”,其難其繁,難以想象。但李曉杰較上了勁。“得益於現在的學術水平和技術手段,我們能在比例尺地圖上復原出精准圖!”

  一較勁就是11年。沉寂於線裝書上的精簡描述,被他們用“望遠鏡”和“顯微鏡”一一復原。早已消失的水道、水利工程也被逐一呈現。

  為什麼要花這樣的“笨”功夫?李曉杰說:“再復雜的歷史現象和研究成果,都能通過地圖明確。”地圖,在中國學人著述中常常是配角,這一回成了主角,為當今山川治理與景觀改造提供重要參考。

  《水經注》裡的水體和城池,准確方位究竟在哪?從渭水到汾水、涑水、洛水,再到眼下研究的淮水,李曉杰團隊精研11年,細細還原——《水經注》系列研究已有六大卷成果集冊出版。

  精研古籍——

  反復考証用心呈現

  第一次聽李曉杰講《水經注》,楊長玉覺得他很新潮——古籍課作業卻要求用畫圖軟件,在比例尺地圖上畫出舊時江河城邑。新出現的一些軟件,嘗鮮的總是他。

  李曉杰把手機遞過來說:“你看,這是早已消失的洛陽著名引水工程——千金堨3D復原圖,我做的!”為了這張可以動態展示的復原圖,他和團隊做了大量的文字校勘、實地考察工作……李曉杰自學3D建模軟件,和學生反復推演“千金堨”等比例形制圖,逐步成型。

  “文本讀不出來的畫面,用科學考証、創新方法來呈現!這是我的最大樂趣。”李曉杰說。

  版本考証也是難題。自宋代始,《水經注》傳抄刊刻便出現較多散佚,版本很多,以哪個為准?新注新繪,兩項工作同步進行,團隊至此梳理出《水經注》版本譜系。

  破譯“大書”,需反復考証,一個字一個字補齊。旁人看著枯燥,他們卻覺得妙趣橫生。從古代文獻、考古發現、高清地圖,甚至在方言俚語中尋找,裡面藏著破解《水經注》的諸多線索。

  2015年,渭水研究初稿已成,真正付梓卻是兩年后。從字體到排版,從索引圖、示意圖到全圖,一遍遍比照修改。甚至封面要不要以南宋殘卷為底,都做了細致考量。聽取其他學者建議,團隊又標識了河流關鍵節點經緯度……傳統治學方法和新技術手段融合,找到了歷史地理學新的發展方向。

  實地探訪——

  徒步考察尋找古跡

  紙上得來終覺淺,實地踏訪才是真。《水經·河水注》記載:“河水又東,右合門水,門水,即洛水之枝流者也。”“門水”實指今天的弘農澗河,學界一直認為酈道元“門水自洛水分出流入黃河”說法有誤,但又解釋不通門水的源頭和止點。

  “門水”會不會是兩條河,一支入黃、一支奔洛?酈道元可能實地探訪不多,主要是看圖文資料,會不會誤把兩條河當成一條河?團隊大膽假設,小心求証。

  團隊奔赴現場,沿著弘農澗河支流西弘農澗河逆流而上,走到河南靈寶市朱陽鎮倉朱峪口,發現這裡峽谷轉彎的地勢非常明顯,爬到一座小山上能清楚看到,西弘農澗河流入黃河、西峪河流入洛水。由於西弘農澗河上游與西峪河源頭極近,古時繪制地圖時,可能出現了墨線相連,這或許是酈道元記載門水溝通河、洛二水的緣由。

  他們走過渭水、汾水、洛水,每回一走就是大半個月。“行李背身上,徒步十幾裡也不累,因為有太多亟待解決的問題啊!”晚上,楊長玉寫日志到深夜兩三點,發郵件給李曉杰,在老師指點下調整,次日一早便奔赴下一個考察點。

  黃學超、楊智宇,都是內向的人。在故紙堆裡摳字眼,甘之如飴﹔走村入戶和陌生人聊,卻難於登天。做洛水研究時,尋找“湮陽城”,走到河南伊川縣白沙鎮下磨村,兩人紅著臉硬著頭皮,從村頭問到村尾,所獲不多,太陽快下山了,又聽不懂方言,十分著急。終於,從一位年長的村民口中才得知“湮陽城”所在。

  薪火相傳——

  搭好班底儲備人才

  60后李曉杰,帶出一支80后、90后的研究團隊。他叮囑學生:“敢挑戰、會想象、肯較真,否則做不出好學問。”

  楊長玉第一次依據《水經注》繪圖,熬了通宵。一張圖修改幾十遍,“李老師是完美主義者”。在楊長玉眼裡,李曉杰除了對學術精益求精,更有遠見和胸懷。“他不問學生的背景,隻要對《水經注》感興趣,肯鑽研,來者不拒。”

  2018年,楊長玉博士畢業后,到雲南民族大學歷史系任教,指導學生寫論文時,還會想起當初李曉杰給她改的論文,從文章框架到行文表述,從遣詞造句到標點符號,都精益求精。

  楊蕭楊從清華大學電子信息工程專業畢業,進了互聯網公司,卻惦記著流過童年的永定河。10年前,辭職報考復旦大學歷史地理學專業研究生,他要圓研究大江大河的夢。旁聽討論課時,楊蕭楊開口,讓人刮目相看——一個搞軟件的,訥於言,卻對《水經注》見解獨到。

  楊蕭楊圓了夢。憑著超常記憶力,他成為團隊裡的活字典,哪段文字出現在哪個版本,哪個地名出自哪一卷書,他信手拈來。

  團隊人才迭出,有繼續深耕的,也有離開學術圈的。“我們希望有更加穩定的班底,為將來做黃河、長江的研究鋪路。”李曉杰信心滿滿。“到退休也做不完《水經注》諸水,但絕不半途而廢。”李曉杰撫過牆上那幅中國地圖,緩緩地說。


  《 人民日報 》( 2022年04月22日 08 版)

(責編:沐一帆、軒召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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