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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愛情神話》成現象級作品 滬語文化的存續關鍵在哪?

2022年01月13日09:40 | 來源:上觀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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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電影《愛情神話》成現象級作品 滬語文化的存續關鍵在哪?

  電影《愛情神話》“滬上色彩”海報。

  原標題:滬語電影《愛情神話》成現象級作品,滬語話劇《繁花》常演不衰……滬語文化的存續取決於高質量內容輸出

  “少了方言,蒙住城市的名字,會變得千城一面。”在滬語話劇《繁花》導演馬俊豐看來,方言作品承載著一個城市的基因密碼,將它幽微曲折、歷史悠久的內核傳承下去,“如果某種方言有局限性,不具備持續的吸引力,根本問題在於沒有高質量的內容輸出”。

  在滬語電影《愛情神話》成為滬上現象級熱議作品的當下,記者採訪了數位文藝工作者,聽他們談一談“我和我生活的上海、上海話”。

  滬語創作◆◆◆

  上海話有質感有表現力

  和《愛情神話》導演邵藝輝一樣,馬俊豐也在山西太原長大。從2018年《繁花》第一季首演到今年,評分從7.4升至8.0,這讓馬俊豐對《繁花》第二季篤定了許多。5月,《繁花》第二季將再次上演。去年11月首演后,馬俊豐和同事們計劃用半年時間修改第二季,“這是戲劇和電影的不同之處,戲劇能不斷加減內容,讓細節變得更順滑。”

  以上海話演繹的《繁花》,全部起用上海籍演員。有趣的是,編劇溫方伊、導演馬俊豐都不是上海人,“上海人習以為常的細節,成為我們的創作題材,提純出上海的情調、質感、行為方式。”在排練時,馬俊豐會聽到演員們爭論“這有什麼好說的,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方式”。但他認為值得一說,“上海話有質感、有表現力。”馬俊豐有一個神奇的本領,和上海女性交流時,從對方的說話方式能猜出她是什麼星座,“方言是人們最本真的社交方式,語速快慢、聲音高低包裹著性格不同的人”。

  排練廳裡響著滬劇名家王盤聲的《志超讀信》,咿咿呀呀的上海話夾著老唱片獨有的沙沙聲,時間仿佛停滯了。老演員會問馬俊豐:“我演的是淮海路上海人還是楊浦區上海人?罵人方法不一樣的。”馬俊豐說:“什麼是上海的,我們每天都在進行大量基礎工作和無用功,把自己認為是上海的東西給劇組其他人看。但這種東西說不清楚,它就是一種感覺、一種認識,沒有很強烈的理論傳承。比如上海的畫報、建筑、街道都會影響創作。”

  2018年《繁花》首演,正好是馬俊豐來滬的第10年。大學時代,馬俊豐在深圳度過,“深圳和上海有些像,全國各地的年輕人來到深圳,不會時時刻刻講本地方言,有人講粵語,有人講普通話。學校裡主要講普通話,市井商販更習慣用粵語。”作為80后,馬俊豐看著《霍元甲》《絕代雙驕》長大,從TVB電視劇到《英雄本色》《古惑仔》等香港電影,“語言有多大力量,取決於流行的載體,比如粵語金曲曾風靡大江南北。人們對語言附著的文藝作品產生的感情,大於語言本身,比如《繁花》第二季裡滬生反復說‘我不禁要問’,被一些觀眾沿用到劇評和生活中,成了口頭禪。好作品放大方言的魅力。”

  《繁花》監制、文廣演藝集團總裁馬晨騁說:“我們創作一部關於上海的城市新劇,讓觀眾從嶄新的戲劇語言中感受到這座城市不變的溫度,感受到上海人的可愛與可敬之處。”

  滬語話劇◆◆◆

  上海演員揮不去的情結

  在美琪大戲院門口,制作人許霈霖花800元買票看《繁花》第二季。他自嘲,這是職業生涯為數不多在門口“淘”票的經歷。

  作為上海演出界資深制作人,許霈霖入行時,馬俊豐還是孩子。《繁花》從第一季紅到第二季,觸動許霈霖與寶山滬劇團藝術總監華雯策劃滬語話劇《雷雨》,開票11天,大麥網售票近千張。

  滬語話劇是上海演員揮之不去的情結。早在2013年,導演徐俊便策劃滬語話劇《永遠的尹雪艷》。2013年5月和10月,在上海文化廣場連續兩輪連演14場,觀眾達2.5萬余人次。這也是上海影視演員胡歌的舞台首秀。根據原著小說設定,尹雪艷是個削肩、水蛇腰、鶴立雞群的高挑女子,因為是滬語話劇,這個女主角必須會說上海話。徐俊回憶:“當時,我受邀參加上影集團觀摩學習。看片間隙,有人用上海話跟我打招呼,抬頭一看,原來是久未聯系的學妹、滬劇演員黃麗婭。之后幾天,我與黃麗婭頻頻遇到,我覺得她就是我要找的尹雪艷。”

  讓徐俊始料未及的是,本以為滬劇演員出身的黃麗婭,是所有演員中台詞最沒問題的,但最后卻成了問題最大的一個,“她習慣以滬劇的方式去處理韻白,聽上去很不自然,后來花了很大力氣才改過來。”

  排練《雷雨》時,華雯遇到相似的問題。她專門請資深滬語播音員朱信陵、王燕,逐字逐句為寶山滬劇團演員摳台詞。華雯看了《愛情神話》首映,“全滬語對白帶出上海人的特有氣質”。在美琪大戲院,華雯看到眾多年輕人蜂擁而來,“中場休息時,大家手捧《繁花》劇組發的《學習手冊》,研究上半場沒聽懂的上海俚語”。

  千裡之外的北京大學,年輕人在認真學習滬語,這是北大浦江發展協會與上海滬劇院聯合舉辦的“海派文化雲課堂”。上海滬劇院與北京大學交流合作已有7年。2017年11月,由上海滬劇院參與籌建的“北京大學浦江發展協會”成立,《雷雨》《敦煌女兒》連續兩年受邀演出,均是一票難求。2020年后“海派文化雲課堂”應運而生。“雲課堂”每期招收20名北大學生,他們中有土生土長的上海小囡,有准備畢業后到上海工作的學生,還有身在海外交流學習的北大學子。滬劇院青年演員丁葉波、錢瑩等擔任主講老師,定期通過雲課堂教授滬語、滬劇、上海風土民情,探尋深藏上海的海派基因。

  “雲課堂讓大家領悟上海話知識,比如文讀與白讀的使用場合,尖音與團音的微妙差異,最新還增加了滬語讀劇本。”浦江發展協會指導老師禹潔希望通過課堂帶動更多大學生對滬語和滬語文化的熱愛。

  數字是最好的風向標。上海市校園滬劇大賽,26所中小學校學生報名,平均年齡隻有8歲,年齡最小的4歲,人還沒有話筒高。2021年上海市“鄉音和曲”滬劇邀請賽少兒組比賽,32組選手進入決賽,數量創新高。挑戰高難度“賦子板”唱段的選手達到6人。據不完全統計,全市超過40所中小學校開辦了滬劇興趣班。

  “學生個個都是黑頭發,給滬劇帶來新鮮血液和膠原蛋白。”上海滬劇院院長茅善玉的點評,還反映在小演員身上。演出《回望》這幾年,青年演員洪豆豆在舞台上多了好幾個來自滬語訓練營的“女兒”,第一任女兒毛珺宜學滬劇不到一年半即登台。2014年9月,毛珺宜報名參加上海滬劇院參與發起的滬語訓練營。“外婆喜歡滬劇,看到有訓練班練滬語、學滬劇,就鼓勵我來學。”在“滬語訓練營”一周年匯報演出時,毛珺宜表演《瑞玨·洞房》,從近200名學員中脫穎而出,被選中參演《回望》。2014年至今,超過5萬多名小朋友參加滬語訓練營體驗課程,目前訓練營有20個班300名小學員在讀。

  滬語傳承◆◆◆

  上海人應保護好上海話

  上海戲劇學院教授劉寧是地道的北京人,1978年到上海讀大學,通過看滑稽戲學上海話,“現在我聽得懂70%。看《上海的聲音》讓我感動到眼淚差一點就出來了。它做了一個特別好的事,真真實實講上海人的好。”

  《上海的聲音》是上海獨腳戲藝術傳承中心(上海市人民滑稽劇團)最新創排作品。“上海小市民身上有缺點,但在遇到關鍵問題時,他們是正直勇敢的,非常有人情味。”領銜主演王汝剛說,“《上海的聲音》裡有上海話獨特的腔調和濃濃的上海人情味,這兩樣東西都值得被這個時代珍視。”去年春節,王汝剛收到一位93歲老觀眾來信,信裡說:“上海人應該保護好上海話。”

  《上海的聲音》想打造新一代《七十二家房客》。去年復排《七十二家房客》時,王汝剛特意要求劇組恢復上世紀50年代版本細節,“比如小販叫賣,是滬語教程,也是城市記憶,白天賣白蘭花、梔子花,聲音響亮,給小姑娘聽﹔晚上賣粽子、茶葉蛋給打麻將的人聽,聲音要低沉,不能吵到別人,還有削刀、磨剪刀。”在王汝剛看來,聲音細節構成上海城市記憶,“北京人藝老藝術家演《茶館》,一開場,風箏、鴿子從天上飛過,嗚嗚響。演老上海,一定會有大自鳴鐘,這就是煙火氣。”

  滬語文化主題研討會上,王汝剛給中小學老師支招:“小朋友玩木偶戲,可以加入滬語台詞。每個同學不但動嘴,還要動手,把作文內容編成小唱詞來演唱。適合小朋友唱的小段子可以編一本冊子,既學會上海話,又學會了表演。”

  上海滑稽劇團都市三部曲《皇帝勿急急太監》《哎喲爸爸》《弄堂裡向》,去年年底在上海國際喜劇節熱演后,今年2月、3月、6月又將亮相天蟾逸夫舞台、九棵樹未來藝術中心、中國大戲院。領銜主演、上海滑稽劇團副團長錢程在中學定期公益授課,“保護滬語,因為它滲透著五彩斑斕的地域文化。如果沒有了方言,地方戲曲和地方曲藝無枝可依,優秀的傳統文化隨之消失”。

  熱門獨腳戲《石庫門的笑聲》主演毛猛達、沈榮海進校園,常在逗孩子們捧腹大笑時,啟發他們琢磨發音細節,比如“王”還是“黃”、“山楂片”還是“三扎片”、“學生証”還是“猢猻証”……一個音調小差異,讓滬語表達差之毫厘、謬以千裡。

  演員陳靚記得,自己去幼兒園上課問小朋友“為什麼要學好上海話”,一個小朋友舉手說:“因為家裡的東西不見了,媽媽要不開心的。”這句話很朴素,但是很形象。

  滬語文化◆◆◆

  內核是一代代的創作者

  上周觀眾分享會上,來自中國台灣的導演賴聲川透露,自己去看了《愛情神話》。被問到滬語台詞有沒有“門檻”時,賴聲川笑道:“我母親在上海長大,小時候我聽她的上海話夾雜著寧波話,看《愛情神話》對我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2015年上劇場在上海落成后,賴聲川將自己的生活和工作重心轉移到上海。他喜歡步行或騎自行車穿行大街小巷,“上海是一座充滿創意的城市,身邊有許多元素都可以用在戲劇創作中。”

  上海藝術家李守白來賴聲川的上劇場做客,與觀眾分享上海生活。他的舊居在上海鬧市區,“城市發展很快,我還是蠻懷念兒時的,我會用腦子存儲起來,在作品中把老上海、新上海都刻畫出來。”李守白曾在新加坡和日本生活多年,他的上海記憶,包含最熟悉的石庫門生活點滴,這是他創作繪畫和剪紙的核心題材。

  明年,以上海為背景的話劇《長恨歌》迎來首演20周年,今年下半年它將展開巡演。去年,《長恨歌》復排,作家王安憶提醒導演周小倩:“上海女人骨子裡很爽利,不用那麼‘黏搭搭’。”而主演朱杰說:“開車去安福路上海話劇藝術中心上班,我常遇到落葉。之前覺得葉子就是葉子,演完王琦瑤,這葉子就成了上海的氣息。”

  王汝剛和潘虹合作的電影《股瘋》滬語版片段至今是網絡爆款,王汝剛說:“《股瘋》成功之處在於拍上海戲,用了大量上海本地演員尤其是喜劇演員。”

  今年3月,評彈《高博文說繁花》將回到宛平劇院演出。它起源於制作人無意中在微信朋友圈聽到高博文用上海話讀的一段《繁花》。從2016年年底上海大世界首演到表演藝術新天地、上海大劇院,評彈《高博文說繁花》去年回到東藝、美琪大戲院,成為上海舞台常演不衰的劇目。它還是香港西九戲曲中心茶館劇場第一部外來劇目。

  “滬語宇宙”外延是千千萬萬觀眾,內核是一代代創作者。馬俊豐說:“滬語文化的存續與發展取決於上海的作品,高質量的內容輸出。哪天《繁花》影視劇上映,大家會進一步發現,原來說上海話的明星那麼多,他是上海人,她也是上海人。”

(責編:嚴遠、韓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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