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第四章 乘凉
1948年8月的这个傍晚,依然闷热,邻居晚饭后都在天井里摇着扇子乘凉,对面19号的“老虎灶外公外婆”和阿芳也穿过30号前门连接天井的夹道,来这里乘凉,他们的居住资格,让他们在这里很受尊敬。阿三也会来,他厚道的人品和东奔西走带来的各种消息,使他很受欢迎。
李侠和兰芬也摇着蒲扇,和邻居们闲聊着。大家少不得关心一下兰芬的身体,以及啥时候到哪家医院去生产之类。随后,什么米价、菜价又涨了,大学生又游行了;老蒋派小蒋到上海“打老虎”了;火车站难民越来越多;国军好像又打败了;码头上又来了一批美国兵,等等,都是一些烦人的话题。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去年10月上映而火遍上海滩的那部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周先生感叹:“你看看电影里讲的故事,胜利了,日子倒越来越不好过了,真正没想到。”放暑假在家的周家老大愤愤地说:“现在更不好过,连教授都快吃不饱了,朱自清、金岳霖和我们交大的几位教授他们真是有骨气,宁可这样也不领美国救济面粉”。邻居们啧啧称道。阿三说,“真是天下大乱,周先生说得对,谁会想到才几年,上海都变得这么艰难!”邻居说,“阿三,你也真是,想当初你从山东跑来上海讨生活,结果现在上海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晓得你老家如今好不好”。阿三压低声音说:“谁知道,那里消息不通。”几个邻居好心地出主意:这几天,前弄堂不是来了一个修鞋匠,也是山东人,不如问问他?阿三说,“问他?对人爱理不理的。”一位当小学老师的邻居吴先生说:“那,你问问秦小姐,人家是记者,知道得多。”话音刚落,大家都哧哧笑了:谁都知道,秦小姐来了以后,阿三把自己收拾得比以往干净了,跑进跑出,吆喝声更响亮了,要是秦小姐叫了他的车,阿三那个劲头,不提了。
阿三红了点脸,幸亏在夜色中看不清;阿芳沉下了脸,也幸亏是坐在灯暗处,不过,姑娘的小手把赚在手里的一块小手绢使劲绞着。
笑声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来: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秦小姐回来了。
大家循声看去,夜色中,只看得秦小姐穿着裙子,还背着那个标志性的相机,应该是满脸带笑。阿芳一边叫着“姐姐”一边来到秦小姐身边,两个姑娘好像久别重逢一般,亲热地打着招呼。
众人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无非都是社会的乱象。有人问“老虎灶外婆”:“外婆,你们南汇乡下好伐?”外婆叹口气,“罪过啊。”
“老虎灶外婆”一家原本住在南汇,抗战时期,阿芳的父亲被日本人抓了去,有人说去了南洋做苦工,有的说好像跑到四明山参加了新四军,阿芳的母亲过世后,两个老人带着阿芳到这里,开着这家熟水店,勉强糊口。乡下还有几个远亲,租种着人家的田地。听外婆这口气,看来,乡下也是度日艰难。
外公脾气倔,说话直,听了一夜的坏消息,又被问到乡下的痛苦,他憋不住了,粗着嗓子说: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我看,还是要四明山…”
“瞎刚刚撒”(上海话,即瞎说说啥)。外婆低沉而快速的呵斥道,打断了外公的话头。邻居们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了。
秦小姐轻轻地对阿芳说:“我热了,去换件衣服再来”。
阿芳说:“姐姐,我还给你留着最香的栀子花呢”。
“马上来”,秦小姐边说,边转过身去,走了
李侠拿着蒲扇轻轻打着掉过头看着秦小姐的阿三的脑袋:“别看了”,他学着上海话说:“当心眼乌珠落出来”。
邻居们哈哈大笑,打破了刚才的尴尬。
终于,一家家的时钟都敲响了深夜的报时声,大家打起了哈欠,“老虎灶外公外婆”他们回去了,30号里的年轻人和孩子依然在天井里架起木板床睡觉,而像李侠这样有身份的先生和兰芬这样的少妇是“不作兴”(上海话,即不可以)这样的,他们回家,上楼,拉上窗帘,和其他入户睡觉的人家一样,打开电灯,做就寝前的准备。
如果白天兰芬取回情报,那么,李侠发报前的准备工作,此时,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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