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逝的电波(三)

秋晨

2020年05月29日11:31  来源:人民网-上海频道
 

(接上篇)

第二章 30号

李侠他们居住的渡口路金家弄,是一片上海最常见的石库门建筑,路上栽种着几颗柳树、银杏之类。

金家弄30号是一座口字型建筑,北、东、南三面各是三层楼,西面是围墙,围墙下,还有一片小花坛。口字里面,是各家共享的院子,上海人叫做“天井”,天井的西北角则是30号的后门,为防贼和无关人等随意来去,这门平时紧闭着,很少有人进出。但如果从这里出去,就是一条很小的弄堂,弄堂的东头连着渡口路,西头是四川北路,夹在两条马路之间的这条两个胖子需要侧身而过的小弄堂,平时不为人注意,到了夜晚,小弄堂里仅有的几盏路灯所提供的照明,聊胜于无,所以更是少有人来往。而从开在渡口路的前门进到30号,就可以到达这三面人家的公用灶间,穿过灶间,就是各家的住所。

李侠他们住在30号的北三楼,20多个平米,带一个小阁楼。李家的东窗可以看到渡口路,南窗可以看到天井。李侠感到,组织上安排这样的居住地用心良苦,一来他们可以隐蔽在无数普普通通的市民中间,上海像这样的石库门建筑和这样的人家,不计其数,住在这里,如同一滴水汇入大海,难以分辩;二来,那个后门,可以让他们在紧急情况下从北三楼下楼,最快的从此脱身,而不需要穿过天井。

30号居住的大多是有点家底的老房客,但是,在李侠和兰芬搬来住的两年多时间里,随着物价飞涨、社会动荡,老房客的生活已经大不如前。就拿南一楼的周先生说吧,周先生在交易所做事,还算安稳,周师母还请得起娘姨,周家老大还可以在交大读书,老二、老三也由娘姨带着去上小学和幼稚园,不过,现在不行了,周家辞了娘姨,周师母要捧着周先生赚回来的一大捆一大捆的钞票,和兰芬一起人挤人的排队买米。做晚饭时候,大家都在摇头:唉,钞票怎么越来越不值钱。

不仅如此,一些原来租得起这样房子的老住客,还以一种大家想不到的方式搬走了。比如,周先生楼上,原来租住的是掮客朱先生和他的太太,听说做生意亏了本,一直躲在外面。后来,债主逼上了门,30号的邻居都认识:是大房东“阿炳爷叔”的“学生仔”(即上海滩流氓的手下)。再后来,听说朱先生跳黄浦江了,朱太太也搬走了。

“啧啧,作孽”。邻居们提起这事,都悲切的摇摇头。

可房东不愁没有人租,不久,搬来了一个单身的秦小姐,秦小姐鹅蛋脸配着丹凤眼,加上婀娜的身姿,进进出出,总吸引了许多人目光。秦小姐是一家小报的记者,为人快人快语,还有点大大咧咧,大家很快就得知,她从北平考上圣约翰大学,读完就留了下来,她的一个姑妈住在霞飞路,所以秦小姐有时不住这里。秦小姐还常常拿着照相机给邻居拍照,她说,胶片反正可以在报馆里领用,拍新闻照片也不需要张张上报,所以就可以假公济私,为大家服务。那个年代,拍照一般都要去照相馆,很少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得到拍照的机会。邻居们可高兴了。就在最近,秦小姐还别出花样,让大家在花坛前按长幼坐着,说是拍一张30号的全家福,还自说自话地把“阿炳爷叔”拖来坐到了最中间。这下,30号里的住户谁也不敢不拍,不过,由这件事,她和大家更熟稔了。她回家时如果遇上灶间一天里最热闹的做晚饭时间,她会和大家笑闹着聊天,这时,卖花的阿芳总会过来,两个女孩子很要好。

阿芳和她的外公外婆住在金家弄30号对面的新秋里19号,那是他们开的熟水店,上海人叫做老虎灶。外公外婆其实不老,也就是50多岁,他们是这里最老的住户了,粗壮的外公时常给周师母、秦小姐等邻居挑担子送热水,为人又好,所以这一带的邻居都跟着阿芳称呼,为以示和其他几位老人区别,而把他们叫做“老虎灶外公外婆”。新秋里虽然也在渡口路,但是由于住房条件差了不少,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19号的住客更加混杂,更多的住进来电车工人、纺织女工,以及人力三轮车夫。

送兰芬出去的三轮车夫阿三是山东人,一位膀大腰圆的单身汉。兰芬叫得多了,互相熟悉了,就几乎把阿三当成了“专用车夫”,兰芬感到这也好,特别是她去苏记布店,这个厚道本分的车夫让她感到安全和方便。

“李太太,你和李先生都是好人”,阿三话不多,但总是这样评价他们,“李太太,你知道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那些外国烂水手,美国兵,还有国军的伤员,他妈的,坐车不给钱”。阿三这样抱怨着。因为李太太从来不会不给钱,所以,阿三总是愿意等候在布店外,以便李太太出来再叫上他的车。

李侠从来不去布店。按照当初接受任务时上级交代给自己的“为人友善、不问政治”的处事原则,李侠在日常始终保持着平淡的样子,白天,李侠慢慢地走到距家不远的一家小有名气的书画店,他在这里当店员。他和同事、邻居都客客气气,能帮忙时从不退缩,聊天时也不会沉闷,不过从不对时局做政治性评论,只是摇头或点头。对于“阿炳爷叔”及其“学生仔”,他不畏,也不招惹。比如,刚来不久,“阿炳爷叔”路上遇见他,敬了一根烟,李侠笑笑,“不会不会”,“阿炳爷叔”一手转着两个硕大的钢珠,一手继续递烟,“男人么,怎么不会”,李侠还是笑笑,接过烟,点燃,抽了一口,任烟灰慢慢生长,然后站着与“阿炳爷叔”谈谈天气之类,谈到书画生意则口若悬河。“阿炳爷叔”抽完烟,吐口痰,说“李先生,啥时候一起去四马路(旧上海对妓院的代称),我请客”,李侠稳稳的说,“这可真不敢,兰芬管得紧”,“阿炳爷叔”哈哈一笑,“我开玩笑的,晓得侬李先生是真经人”。从此,再也不提这样的话题。李侠在家里帮着做一点家务,体贴妻子。大家公认:李先生学问好,也是一个好男人。

刚住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叫兰芬“新娘子”,时间久了,大家熟悉了,左右邻居便拖着兰芬打麻将,周师母他们还会拖着兰芬一起去逛街,有时也会一起坐了阿三的车去布店“看看有啥新料子”。大家还会开玩笑:李太太,啥时候给我们吃蛋啊?搞得兰芬满脸红霞。

到1948年的夏天,周师母看出来了:李太太有喜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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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严远、韩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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