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派之父”,为何不是真正的印象派

2021年04月09日17:10  来源:上观新闻
 
原标题:“印象派之父”,为何不是真正的印象派

  近日,正在沪上举办的“莫奈与印象派大师展”吸引了许多观众。61件来自巴黎玛摩丹莫奈博物馆的真迹呈现了印象派“群像”,其中就包括爱德华·马奈的作品。

  马奈被视为“印象派之父”,他的革新精神影响了莫奈、塞尚、凡·高等众多画家,并将绘画带入了现代主义。然而,他从未参加过印象派组织的画展。

  “他在画我们的世界”

  1863年,一年一度的巴黎沙龙举办前夕,手握“生杀大权”的评委们一一打量着参选的作品。谁若是被他们选中,意味着得到官方的认可,随之而来的将是艺术经纪人和收藏家的追捧。

  评委们对卡巴内尔的《维纳斯的诞生》大加赞赏,这幅画符合学院派坚守多年的标准:历史经典题材,精细柔和的色彩,精巧的线条,展现理想中的美。

  “谁画的这个怪物?”“这是用扫地的刷子画的吗?”一幅名为《草地上的午餐》的作品让评委们大跌眼镜。

  《草地上的午餐》不是那次巴黎沙龙唯一落选的作品,有将近三分之二的画作被沙龙拒绝,引发了艺术家们的集体抗议。拿破仑三世得知后,决定在学院沙龙的对面开设另一个展览,让观众们自己评判,这个展览被称为“落选者沙龙”。

  大多数观众对这个沙龙并没有什么热情,一群试图改写历史的年轻艺术家却为之深深吸引。面对那幅被评委视作“怪物”的《草地上的午餐》,他们给出了全然不同的评价。“这是我们的世界,他在画我们的世界!”很多年以后,莫奈仍然记得看到这幅画时激动的感觉。他注意到,这幅画的作者名叫马奈(Manet),和自己的名字莫奈(Monet)只差一个字母。

  马奈比莫奈大8岁,他出身于一个优渥的家庭,父亲是法官,母亲是外交官的女儿。他的言谈举止非常优雅,内心却不像外表那般温顺。马奈喜爱绘画,却反感美术学院的课程。他拜著名画家库图尔为师,库图尔虽是学院派,但不那么保守,他会带领学生去室外写生,这对一位古典画家来说,是很前卫的举动。拜师库图尔没过多久,巴黎艺术圈里就开始盛传:库图尔的画室出了一位喜欢描绘“惊人事物”的年轻人。

  从“读”画到“看”画

  《草地上的午餐》并非马奈第一次落选沙龙展。在1859年的《喝苦艾酒的人》中,他用大尺幅画了一个酒鬼:他戴着黑色高礼帽,披着披风。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幅画似乎很寻常,但在当时,大尺幅的画面通常用来描绘英雄或神话人物。

  沙龙的评委们拒绝这幅作品参展,可马奈并没有妥协。在《草地上的午餐》中,他引用了评委们青睐的古典题材,却画出了比过去所有作品更惊人的画面——两位衣冠楚楚的男士和一位裸女一起并肩坐在草地上,背景中还有一位水中的女子,身着轻衣薄纱。画面的前景摆着一组静物,即“午餐”。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巴黎的郊外。

  在《草地上的午餐》中,仿佛能看到马奈对文艺复兴大师乔尔乔内与提香合作的《田园合奏》的致敬。此画还援引了拉斐尔的湿壁画《帕里斯审判》,右边伸出手的男子就源自那里。

  这幅“引经据典”的作品展出后为什么会激起公愤?西方绘画史上不乏裸女形象,但她们大都是女神或出自神话故事,比如人们熟知的各种版本的维纳斯,而马奈画的是凡人。

  艺术评论家姜俊认为,《草地上的午餐》不是古典神话或宗教故事的插图,也不是受托于某位王公贵族的定制作品,而是在自由市场中为观众提供多元诠释和理解的预制品。它没有去讲一个故事,不需要单一的正确解读。它向艺术界提出了一个问题:画家是否应该从传统题材的墨守成规中解放出来,去描绘当下的日常,也就是诗人波德莱尔所说的“表达活生生的市民阶层”的日常。这正是此画被视为现代绘画开山鼻祖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幅画的主题所带来的争议只是历史长河中的小小浪花,它在绘画方式上的革新才是划时代的。马奈对色彩形式的关注度与审美力是惊人的,他充分地挖掘了黑色的表现力。曾有人评价说:“这幅作品对同时代观众的视网膜来说,就如同日光对于猫头鹰一样。”

  有朋友曾问马奈:“你就不能画点别的?比如画一个真正的维纳斯?”马奈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只画我看到的。”一年后,“不知悔改”的马奈又向沙龙递上另一幅被视为离经叛道的作品《奥林匹亚》,再一次挑战了大众的审美趣味。

  马奈主张回到画面本身,画的什么就是什么,不讨论背后的故事。如果说学院派的绘画题材多是宗教、神话,画作是让人“读”的,那马奈则厌恶让观众“读”画,他希望让人们单纯地“看”画。“要做现代人,必须画你所见的。”马奈让绘画回归了绘画本身。

  告别漫长的古典美术

  《草地上的午餐》《奥林匹亚》受到了主流艺术圈的猛烈抨击,许多年轻的画家却开始聚集在马奈的周围,一起探求新的艺术风格和手法。他们被称为“马奈帮”,也就是后来著名的印象派。

  1870年,拉图尔在《在巴蒂尼奥勒的画室》中记录了这群画家的日常,画面最中间的就是马奈,他的身后全是他的追随者,包括莫奈、雷诺阿、巴齐耶等人。

  有趣的是,尽管马奈与这些年轻画家保持着很好的关系,同他们一起外出写生,但他从来没有参加过印象派的任何一次画展,也不承认自己是印象派。不过,莫奈等人依然视马奈为精神导师,莫奈模仿马奈,画出了自己的《草地上的午餐》。后来塞尚、毕加索也对这幅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画了多个版本的《草地上的午餐》。

  莫奈说,《草地上的午餐》画出了“我们的世界”,那么当时的世界是怎样的?在马奈生活的年代,巴黎正在经历蜕变。拿破仑三世和奥斯曼男爵启动了重建计划,将中世纪楼房和街区全部拆毁,建起崭新的公寓和商铺,拓宽街道,在城市里增添公园、广场、剧院……人们的社交生活也随之转到公共空间。

  著名艺术史家夏皮罗在《论抽象艺术的性质》里指出:“在早期印象派画作中,我们能够看到那么多毫不拘泥、自然率真的日常社交生活方式,看到那么多早餐、郊游、散步、划船旅行、节日或假期旅游场面。这些城市的闲暇田园诗不仅展现了19世纪六七十年代娱乐休闲的形式,也反映了一种艺术观念,即把艺术看作纯粹自娱自乐的领域,不涉及思想和动机。”

  蒋勋在《写给大家的西方美术史》一书中说:“19世纪的欧洲体现了人类历史上的多重矛盾,同时也激发了最丰富的思潮和艺术形式。工业革命的机械声轰然响起,火车改变了人们的空间概念,照相机挑战了人们的视觉记忆。那么19世纪的画家何去何从?印象派成了西方美术通向现代的起点,也是和漫长的西方古典美术做的正式的告别。”

  一生在矛盾中前行

  马奈的一生在矛盾中前行。他一面想要打破沙龙展的保守审美,作出创新,同时又很想成为一个被官方沙龙认可的艺术家。他说:“沙龙展是真正的挑战,只有在那儿才能分出个人的高下。”

  在二十余年里,他一共向沙龙递交了37件作品,其中有26件被接受,但多件作品在展出时遭到人们的嘲笑与攻击。不过,马奈始终坚信自己的才华,坚信自己的艺术终将被接受。从《杜伊勒丽花园的音乐会》《阳台》《阿让特伊的划船者》《歌剧院舞会》到《铁路》,马奈始终在与僵化的学院派教条进行斗争,从转瞬即逝的时尚或现代性中提炼永恒的形象。

  1882年,也就是马奈去世的前一年,他终于被官方授予了一枚荣誉勋章,他的《女神游乐场的酒吧》获得了免受审查的礼遇,在同年沙龙展中展出。

  《女神游乐场的酒吧》是马奈最后一幅杰作,这幅作品在光、色和笔触方面最能体现印象主义特点,也是马奈最富于幻想性的作品。他用梦幻般的光影再现现实,描绘了耀眼的灯火、诱人的美酒、花哨的表演,女郎身后的一面大镜子将这一切无限扩展开来,俨然是巴黎社交生活的缩影。

  弥留之际的马奈终于获得了公众的认可,他对此只说了一句:“这实在太晚了。”7年后,他的《奥林匹亚》入驻卢浮宫。马奈,这个名字来自一句拉丁文,人们也用这句话来纪念他:“他活着,并将永远活下去。”

(责编:严远、轩召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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