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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這些小馬路深藏功與名,“長”出盎然生機

2024年04月01日10:30 | 來源:解放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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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小馬路,“長”出盎然生機

“兜馬路”恐怕是上海人最常見的生活場景,它普通到甚至讓人容易忽略。

然而,作為城市的毛細血管,馬路歷經幾十年的自然生長與規劃改造,已成為觀察和了解城市文化與市井民俗的一扇“窗口”。

上海,不隻有武康路、安福路等“網紅”馬路。一些名不見經傳,或是深受本地人熱愛的小馬路,雖不繁華卻很親民,重要的是提升了片區居民的幸福指數。

這些城市的“毛細血管”,恰是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為人民”重要理念的生動實踐。記者近日前往幾條小馬路進行實地探訪,以一個市民的視角,用腳丈量,以挖掘小馬路勃勃生機背后的關鍵密鑰。

“碳水一條街”,深藏功與名

在徐匯區嘉陵路,有一條神奇的“碳水一條街”。僅100米長的馬路上,開出了20多家小吃店鋪,有四五十種“高碳水”品種。

陽春三月,記者來到嘉陵路探訪。上午8點,不少店鋪前排起了長隊。不時聽見油條或煎餅下鍋的“嗞嗞”聲,食物的香味瞬間彌漫開來。各店鋪的老板嫻熟地攤餅、裹餅、包飯團等,遞出去的小食還冒著熱氣。

說實話,來這裡“第一眼”並不會給人留下特別的印象。20多家店鋪裡沒有中華老字號,也沒有品牌餐飲店。每家店鋪不大,僅兩三平方米至六七平方米不等,“朴實”得沒有存在感。

然而,顏值不高的“碳水一條街”卻極其實用。在這條街上每走兩步,就能買到不同的碳水品種,有常見的早餐“四大金剛”、蔥油餅、餛飩等小吃,也有羌餅、河南菜饃、馓子等各地特色食物。20多家店鋪幾乎不重樣,各有各的拿手“絕活”。

比如羌餅老店,老板18歲學藝,在上海開店30年,前幾年因為楊浦所在區域動遷遂搬往嘉陵路,做的是上海人比較少見的老面羌餅。老面羌餅,顧名思義是用老面發酵的,取代酵母粉,使得羌餅口感外層酥脆、裡層鬆軟。羌餅切開后可看見面粉的大氣孔,有點像發糕,吃起來更有嚼勁和回彈感。為了追求好口味,老板每天純手工和面,不用機器代工。

山東雜糧煎餅店鋪的“血統”很正宗。經營者是來自山東臨沂的“90后”小伙,而小伙的父母正是雜糧煎餅的創始人之一,來自臨沂桃峪村。小伙自己就是當地煎餅協會的會長。因為正宗,煎餅申請了專利。記者品嘗以后發現,它和上海滿大街都有的雜糧煎餅相比,口味更勝一籌,外皮輕薄酥脆,包裹的油條或脆餅吃起來脆脆的,醬料更是他們的一絕。

蟹殼黃店鋪的經營者是安徽的一對親兄弟,哥哥36歲,弟弟34歲。店裡隻賣蟹殼黃和鮮肉月餅,一天能賣掉2000個左右。傳統的蟹殼黃有咸、甜2種口味,這裡還有蘿卜絲、黑洋酥等口味。

因為廣受歡迎,“碳水一條街”的店鋪不隻做早餐生意,一直延伸到晚市。它的輻射面很廣,一條街在方圓幾公裡都有名氣。

記者探訪時看見,有阿姨特意讓兒子開車,從顧戴路過來捎上幾斤羌餅。嘉陵路附近有上海中學、西南模范中學等學校,一些家長在接送孩子時順便拐到這裡買小吃,而孩子畢業離開后,他們仍會定期返回,吃幾口熟悉又喜愛的點心。周末時,還有一些人為了這些美味的“碳水”,慕名從郊區趕來。

當地的居民告訴記者:“有了這條街,阿拉幸福感滿滿。”

“集聚”的力量

讓街市和社區互相成就

上海是有馬路文化的城市,一條街區的自然生長經歷了不停地迭代和改造。“碳水一條街”上開得最久的店鋪已有24年,這條街市是和社區一起生長起來的。

“剛來這裡時,我兒子出生才40天,現在已經24歲了。”蘇北點心鋪的經營者裴增秀感慨地說。20世紀90年代末,大批動遷居民在此安居,她家店算是一排店鋪裡開得較早的。裴阿姨和丈夫從上海人最喜歡的早餐“四大金剛”做起,之后新增了蘇北老家的糖餅、馓子等品種。店裡調出的咸豆漿頗受上海居民的歡迎。

蟹殼黃店鋪的李氏兄弟10年前來到這裡,起初幾年,店鋪生意並不好。“可能沒有特別貼合當地居民的口味”,哥哥李會說。兄弟倆跟著叔叔學習制作蟹殼黃,叔叔在七寶老街開店18年。“七寶老街和嘉陵路這邊生態不同,一個是景點,一個是居民區。”他說,景點的食客每天都在變,而居民區是固定的,這就決定了口味至上才有出路。

店鋪的經營者們有共識:街市的生機勃勃得益於“人”,隻要有居民匯聚,街市就有“磨合”的底氣。

嘉陵路“碳水一條街”所處的區域是徐匯區長橋街道匯成片區,是上海典型的大型居民區,常住人口總數過萬。

有了大型居民區,科學的城市規劃也是促進街市繁榮的必要條件。山東雜糧煎餅鋪經營者林強提及“綜合指數”的概念。他說,街邊小店的生長,除了依托居民,還和大環境有關。比如周圍有菜場、地鐵、學校、公園等配套設施,“生活便利指數提高了,才會吸引更多的店鋪立足”。

“早些年,龍川北路是不通的,我們看著這裡規劃得越來越好。”林強認為,“碳水一條街”的繁榮景象得益於匯成片區的一體化改造。之前,單個小區空間形態分散,社區商業是無序和零散的,這樣的狀況在綜合治理改造后面貌一新。

若干個居民區“打包”成片區進行綜合治理。記者在匯成片區看到,從匯成一村到匯成五村,幾個小區有序貫連,小區出入口都是中心街入口、東西街出口,匯入龍川北路、百色路等,解決了人流、車流通行擁堵的問題。

“集聚”的力量讓街市和社區互相成就。開店講究集聚效應,若干個店鋪集聚,成了這裡日常的生活業態。在“碳水一條街”方圓幾百米的區域,也遍布了各種街邊店。

嘉陵路上不少店鋪在這裡扎根了十幾年甚至二十年以上,不少經營者和周邊居民非常熟絡,使得整條街市頗有人情味。居民到店鋪買東西時,不忘和店主拉幾句家常。而每個店主都知道老顧客的口味,如豆漿是吃甜口還是咸口的、調料口味需要幾分重等。

街市上,人和人之間有了連接,更有城市的煙火氣。而煙火氣就是人民城市最生動的氣質。

原生的社區感

是觸手可及的生活

還有一些小馬路,之於上海市民來說,是陪伴其成長的一種熟悉的場域。經歷歲月的沉澱,這些小馬路呈現了怎樣的樣貌?

近日,記者跟隨城市研究學者、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湯惟杰,在他從小生活的街區——方圓一公裡左右的四川北路北段(途經山陰路、長山路、長春路、溧陽路等),進行一段“馬路考察”。在這片保存完好的街區,尋找和感受上海人日常的生活樣態。

餐飲往往是小馬路上最常見的店。中午時分,位於山陰路的萬壽齋店內,擠滿了前來用餐的市民。一碗菜肉餛飩,或是一碗辣醬面,都是上海人中意的午餐。

萬壽齋對面的大陸新村,曾是魯迅在滬居住的地方。這一片生活區大多是老式裡弄,街邊穿插著林林總總的小店。

“這片街區歷史悠久,在城市更新迅速發展的當下,這塊地方相對來說變動不大,保持著生活的原貌。”湯惟杰說。

四川北路上的一家伊斯蘭餐廳開了很長的年頭。門前經常排著長長的隊伍,市民打包牛肉鍋貼、牛肉煎包等。店鋪內張貼的一張營業執照顯示,該店鋪於1957年開業,是國營性質,現轉給個體承包經營。

旁邊的好鈺栗子店鋪,除了新鮮出爐的板栗,還出售上海傳統的老式點心,“到了夏天,板栗換成刨冰,又是一番風景”。

虹口這片街區的居民很有口福,出門每走幾步就能遇上各色美食店鋪。馬路上不僅有萬壽齋、四新湯團等老牌小吃店,還有光頭鍋貼、姆媽面等個體經營的餐飲店。此外,新海、一定好等上海食品老品牌專營店也在虹口開店數十年。

“四川北路最早叫北四川路,從19世紀中后期到20世紀初,就聚集了大量的廣東移民。‘一定好’有許多廣式點心。比如雞仔餅、油棗,上海市民也歡喜,吃雞仔餅要吃到一口透明的豬油才正宗。”

“一進新海直奔腌臘櫃台的,就是老上海人,他們曉得這個是新海的招牌。”

“虹口糕團可甜可咸的年糕團現做現賣,一定要嘗嘗,趁熱吃。”

湯惟杰說,幾十年來,街頭小店一直在更迭,但上述老品牌一直都陪伴著虹口居民。

街邊店當然不隻有餐飲店。花店、水果店、理發店、服裝店等一起鋪就了馬路上的生活氣息。

在街區漫步,對於並不是居住在虹口區的市民來說,隨時有驚喜和新鮮感。

甜愛路上轉角遇見一家小商店,售賣報紙,《解放日報》《參考消息》等十幾種報紙一一攤開。

四川北路、山陰路附近最近開出一家老上海調劑商店。店名有著濃厚的年代感,它其實是一家當代二手商品店,在這裡可以淘一些心愛的小物件。

經典馬路經得起時間考驗

對上海人來說,兜馬路是打量生活、丈量城市的一種方式。其實,兜馬路不完全是為了消費,還滿足著社交、心理等多種需求。

“上海人有個習慣,叫‘望野眼’。就是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東看看、西瞧瞧。”湯惟杰說,因為馬路和街邊店給市民提供了可以“望”的可能。如今許多咖啡店外擺,餐椅放在沿街面上,此刻喝咖啡的人和馬路上走動的人,就構成了某種隱性的交往。“當你很享受這種狀態時,說明你已經融入當地,這和游客的心理不一樣。”

在他看來,馬路生態好的街區,也是界面友好的社區,街坊居民更有安全感和幸福感。馬路是否適合行走,是否形成日常的流動,是衡量社區宜居的一項指標。迸發生機和活力的馬路,一定是充滿生活氣息、給予居民方便的地方。

幾十年來,從老式裡弄到現在的新式小區,我們居住的空間不斷發生變化。隨之而來的是社交模式和馬路生態的改變。

老弄堂裡,互相打交道最多的是鄰居,搬張小凳,坐在弄堂裡揀菜,和來往的居民交換信息。出門就是各色店鋪,兜馬路、買東西都很方便。而商品住宅的小區裡,居民打交道更多的是居委干部和物業工作人員,鄰居間社交屬性越來越弱。購物並不倚重兜馬路,更多是通過網購、去大型購物中心等一站式搞定。

“虹口區這邊老式裡弄、老小區周圍的小馬路很發達,反而是一些新小區周邊鮮少有生長成熟的小馬路。”湯惟杰指出,越是高檔社區,周邊的馬路越是幽靜,因為少有人去逛。

在他看來,不管是兜馬路還是軋馬路,其實是一種內心深處的滿足。而步行與面對面接觸,才是真正參與城市生活的一種方式。“說起來,對上海各條馬路最熟悉的,應該是快遞小哥,但他們的工作狀態不構成這種心理。他們穿梭在馬路上是為了生計,缺少了閑情逸致。”

他建議,從市級部門到各區、街道,在進行社區更新時,要保護好馬路生態,不能立足於建“打卡店”“打卡地”,而應立足於服務好本地居民,建設人民滿意的城市和社區。

經典的馬路和街市從來不是瞬間打造出來的。它們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歷久而彌新。

專家對話

跳出“景觀社會”陷阱,以日常需求為先

記者:無論是嘉陵路“碳水一條街”,還是四川北路北段的街區,從城市景觀來看,並不吸引眼球,看上去甚至平淡無奇。

湯惟杰(城市研究學者、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沒錯。現代人都被視覺元素沖擊習慣,反而失去了一種評判標准。法國思想家居伊·德波提到了“景觀社會”理論。人是視覺的動物,景觀成為主導現代人生活方式的現實,它通過視覺傳播媒介的廣泛應用,使人們逐漸喪失了對真實世界的認識和批判能力。

現在一些城市更新項目陷入“高顏值”誤區,以是否變成“網紅”為評判標准。這就落入“景觀社會”的陷阱。實際上,不管是馬路生態還是其他城市更新項目,應該始終將居民需求置於前列,滿足居民日常的需求。

記者:如今城市更新的速度太快,這當然反映了城市的快速發展,是否也留有一些遺憾呢?

湯惟杰:城市更新的速度太快,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個體的經驗和心理預設。美國著名的城市規劃學者凱文·林奇有一本專著叫《城市意象》,他認為一個成熟的城市規劃,首先要讓人們可認知,有熟悉的界面,這樣的社區才會更穩定,更有安全感,給人一種家的感覺,讓人身心放鬆。

上海是深度老齡化城市,這需要城市管理者和規劃者對老齡化的社區建設、業態分布、社區更新等做出預判。老人最適合住在熟悉的街區,那是他們從心理上感到舒適的地方,畢竟老人適應新環境的能力不如年輕人。

所以,城市更新不要一味地求新、翻新,更應該考慮小區內以及沿街設施是否完善等因素。老年人出門兜馬路,有時並不是純消費行為,而是有心理的需求。呼吸新鮮空氣、看看馬路上的人、去沿街店鋪拉拉家常等。如果每天待在家裡點外賣、等快遞,這種封閉的生活並不是他們所需。

記者:有意思的是,與寬馬路相比,小馬路往往更容易聚人氣。

湯惟杰:從城市規劃的角度來說,馬路的寬窄尺度是有講究的。像紐約、巴黎這樣的國際大都市,城市內道路整體看起來是窄馬路居多,車流、人流、街市等是一個開放而聯動的整體,這樣的窄馬路上往往熱鬧無比,且業態繁榮。

過寬的馬路不適合培育良好的馬路生態,不利於人流穿梭和行走,不夠人性化。六車道、八車道的馬路,其路旁街區看起來寬闊而氣派,若缺乏細密設計容易缺少生活氣息。

記者:對於小馬路的規劃,還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湯惟杰:馬路生態要和日常消費貼近,要有多樣性和豐富性,不要變成“生產資料一條街”。比如一些小區周邊馬路上全部是銀行店面或者洗車鋪、建材鋪等,對市民來說,這樣的馬路生態是單調的,不利於生活的便利性。這些都可以通過提前合理的規劃來避免。

對城市管理者來說,對馬路生態的建設要有所為、有所不為。比如,對於馬路店鋪的消防、衛生、食品安全等問題嚴格監管,而對小店的自由度、個性化要有所保護。切不要讓一條街看起來都一樣,比如所有店招從顏色到字體都相同,這樣反而使得街區缺少可辨識度。畢竟城市商業需要豐富多彩,我們的生活也需要多樣化的體驗。(記者 彭薇)

(責編:嚴遠、軒召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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