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跟寶正制作微縮藝術品
黃跟寶制作的微縮樂器
你見過世界上最小的小提琴嗎?上海有位爺叔,四十多年如一日,潛心制作各種微縮藝術品。截至目前,他制作的微縮樂器和微縮明清家具、微縮石雕多達幾百件,受到國內外多家媒體的關注。
在建黨100周年之際,他准備制作100件微縮藝術品,作為生日禮物,為黨慶生。
在採訪黃跟寶的片羽時光中,就像一道要留甘回甜的禪茶,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份味。眼前的世界變得如此細微,為了看清局部,就不得不睜大眼睛。
很多人都說,在這個容易浮躁的時代,很難有一個堅持很久的愛好,除非已經實現財務自由。而黃跟寶留給我們最深的印象是:其實,愛好與物質並無直接關聯。正如黃跟寶所言,理想不是欲望,不一定需要物質回報。
生活向上,時間向前。但況中滋味,隻有自己去體會。
“找到一條理想的路走下去很幸福”
“微縮藝術”,是在“微雕藝術”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一門獨特民間手藝。“微縮”顧名思義就是把原有的作品,嚴格按比例縮小,用精微的制作手法,使作品在體積上產生巨大變化,從而給人們視覺上產生變化。
黃跟寶認為,樂器是一種既高雅又通俗的藝術。有古琴的曲高和寡,也有二胡的人世滄桑。對樂器的著迷,也讓黃跟寶后來將其形成了一個稱之為氛圍的東西——微縮藝術。
談及為何會喜歡微縮藝術,他淡然地表示,“閑暇之余,我喜歡看看書,研究一下古人是怎麼生活的,我想把我看到了解到的東西,以立體的方式展示出來,這才是我一直想要去做的事情。”
黃跟寶1954年出生在一個木工家庭,因為耳濡目染,早早地就可以分辨出很多木材,也熟練掌握了許多工具。黃跟寶還記得,他的父親在他年幼的時候曾教他拉過二胡,在那之后他也想擁有屬於自己的一把二胡。
於是,在認真觀察二胡的結構之后,黃跟寶量好了尺寸,找到了一根細小的竹竿,做成了琴杆。因為母親坐的竹椅的腿,和二胡音筒的粗細相似,於是黃跟寶就把竹椅的腿鋸掉,做成了音筒。一番折騰之后,安上了弦,小小的二胡竟然還可以拉響。
漸漸嘗到了制作樂器的樂趣,十幾歲的黃跟寶,有一次在一家商店中看到了一把小提琴,心動的他又決定做一把。於是,他帶上了紙、筆等工具仔細觀摩、量尺寸,並回家畫出式樣,再拿著圖紙去櫃台做對比,前前后后跑了十幾回。
經過數個月的努力,他終於做成了一把可以彈奏的小提琴。后來,便一發不可收,由樂器衍生出了更多的系列。四十多年來,黃跟寶制作的古、今、中、外樂器近百種,這些樂器均以1:100的比例微縮,並都能調諧演奏。
這項愛好會犧牲掉許多東西——時間、金錢、精力……但為自己熱愛的事業付出,卻使他樂在其中,“我經常說一個人一生中找到一個自己認為很理想的路走下去,這是很幸福的。我的一切成績離不開我們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
“沒有根就隻不過是漂在水上的浮萍”
在觀者看來,這些微縮作品已是無可挑剔,儼然是“精品”中的“精品”,可黃跟寶卻說道:“我做到了現在,已經不講什麼滿意不滿意了,我一直想要去挑戰極限,也一直在追求制高點。”擺在黃跟寶面前的難度也越來越大,正如一句古話所言,“做三年木匠跑遍天下,做三十年木匠寸步難行。”
家人對微縮藝術持不反對的態度,夫妻兩人也從來沒有因此有過什麼爭執。孩子在德國留學,到現在也已經成家立業,黃跟寶作為父親的使命,早已完成。
黃跟寶可以一個人在一間屋子工作幾個通宵。退休之后更加無所求,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微縮世界中,偶爾也會約上三五好友,小酌一杯。每天晚上都會有人來到黃跟寶家中,舉行聚會,參加的人有黃跟寶的學生、朋友,老老少少聚在一起,探討工藝。這樣的退休生活,讓黃跟寶很知足。除非真的是有一天,身體實在是做不動了,他才想放棄。
作為土生土長的上海人,黃跟寶的微縮藝術品,也有一份“海派”的味道。談及海派藝術,他告訴《新聞晨報》,海派是放眼於世界吸收外來文化的,突破傳統的觀念需要時間,更需要精力。海派現在之所以可以發揚光大,也歸功於大家具備了放眼全球的視角,因為符合時代潮流的東西永遠都不會過時。
但黃跟寶也特別強調,必須先學好中華文化。如果沒有打好熱愛本國文化的基礎,那麼無論去學什麼都是四不像,因為,沒有根隻不過是漂在水上的浮萍,“我們要擁抱這個時代,擁抱不同的文化,但我們終會回到我們的本土之根。就相當於,我們中國的文化十分悠久且它就在這裡,是客觀的。但自信這種東西需要我們有意識地一點一點培養,是主觀的。二者合二為一才能實現文化自信。”
“今年是建黨100周年,我就想著制作100件微型民樂樂器。”黃跟寶指了指桌子上擺放著的中共一大會址的微縮藝術半成品,笑著告訴記者,由於每件微型樂器的制作周期需要花上三四周的時間,所以他隻要有空,都在制作這些小樂器。
截至目前,進度已經完成一大半,品種涵蓋了以弦樂為主的民樂二三十種,通過不同用料、不同形式、不同色澤,來體現出民族樂器豐富的種類和款式。
“它們最好的歸宿是捐贈給國家”
做微縮藝術本身,並不賺錢。黃跟寶幽默著對記者表示,“如果想要貧窮,就去搞藝術”。文化這個牌子人人都會借用,他覺得中國既然有這麼優秀的傳統文化,那就可以通過微縮藝術,把他自己所感受到的展示出來,讓后輩通過這種形式來感知前輩的血肉,來感知前輩究竟如何生活,就像一座橋梁一樣,連接起歷史與未來。正如黃跟寶所說,“趁著我現在還有想法,記錄下來便是最大的安慰”。這一份定力,讓他堅持到了現在。
談及現在的年輕人,67歲的黃跟寶也談了談自己的感受,如今有很多人分不清楚理想與欲望的區別,“理想是你願意為之奮斗終生的東西,它不一定會以物質回饋為基礎,甚至你會一無所獲。但它卻是你甘願全身心付出,哪怕收獲很少也不會后悔的事情﹔欲望雖然也需要付出,但它以物質回饋為基礎。”在黃跟寶看來,奔赴理想是一件幸福浪漫又特別勇敢的事情。揆諸現實,又有多少人還能找到對於愛好的一腔熱血呢?
談到對非遺的看法,黃跟寶異常豁達,有些傳統的技藝,就像生命一般,有生就有滅,而滅又分為很多種。我們作為后代可以做的,是通過文字、影像資料等多種形式,讓非遺在“死掉”之前保存下來,以此來告訴后人,我們有過這樣的一個時代。而這樣的時代對后人而言也足夠浪漫。
他舉了個例子,過去有一些東西,其實沒有必要發揚光大,就像過去大家是用手縫紉衣物的,而現在我們有了縫紉機。人類在進步,工作效率也在提高,質量也越變越好,“我們真正需要的是去記住。記住就意味著,在心裡種上了延續浪漫的種子。”
當我問道,有沒有想過把這些微縮作品變現?黃跟寶這樣表示,變現不就是為了改善生活嘛,而他的退休工資已經足夠用了。並且,他一直生活在一種無我的境界,即勞體不勞心。
“哪怕是真的賣給某個私人收藏家,他們也隻能保管一時,這些作品他們永遠不是擁有者,只是保管者。最好的歸宿是全部捐贈給國家,讓它們可以永遠地存留下來。”
[採訪手記]
時間仿佛回到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
在繁華如夢的市中心,循著網上的地址,帶著好奇與勇氣,我前往黃跟寶家中。
眼前浮現的是傳統的老上海弄堂,一排一排的低樓緊挨在一起,像是倒帶回了上世紀的八九十年代。下午兩三點鐘的光景,大院門外有三兩個爺叔阿姨坐在一起嘮家常,這樣的慢生活場景,在如此快節奏的上海不太多見了。
第一次來訪,我駐足在大院門外,不知何處是黃跟寶的居所,一位熱心的阿姨引我進入黃跟寶的家中。搭在架子上還未干透的衣服,幾隻麻雀在地上跳來跳去,窗子裡寫滿的都是眾生百態。這裡沒有形色匆忙,哪怕只是坐在院子裡沉默,也值得慢慢去玩味。
阿姨引我來到了黃跟寶先生的家門外,紅色大門就這樣坦然地敞開。阿姨喚了一聲,他便熱忱地跑了出來,頭發是散開的長,像是不拘一格的生活。留下了聯系方式,我們約好了採訪時間。
一周后,再次來到牌樓路,場景依然如初。只是這一次,我真正踏足到了黃跟寶先生的家中。一條長長的過道,串聯起了兩處空間,第一處空間是堆砌滿房的材料和工具﹔第二處空間的玻璃櫥窗上,則擺滿了黃跟寶的微縮藝術作品,中間擺置著一張大的中式桌和幾把椅子。黃跟寶的頭發已經悄然剪短,沏好清茶,圍坐在一起,採訪開始,幾聲鳥叫不絕於耳。
此番來訪,我們相對而坐,如老友般談天說地。不得不贊嘆的是,黃跟寶的豁達和通透,眼前的這個人,不僅是一個對微縮痴狂的藝術家,也是一個通透的思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