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夏天这个46岁大叔成为镇上“最靓的仔”,为乡亲送去仲夏夜之梦

2020年07月31日10:17  来源:上观新闻
 

摘要:流动电影放映点也是“城市避难所”。

一块白色幕布,一台数字放映机,两个音箱,一串各色数据线,再加上一把折叠梯——凭着这些“家当”,郏群峰每年夏天都是嘉定区南翔镇“最靓的仔”。每到夜间,在田间地头纳凉的人们、建筑工地上的务工人员、企业里值班的工人们都会关心同一个问题:今晚郏群峰去哪?

今年46岁的郏群峰,以前是南翔镇文化体育服务中心的一名电工,从2008年开始,他多了一个无数人小时候梦寐以求的身份:农村流动电影放映员。十几年来,每年夏天都是他最忙碌的时候,为无数农村百姓送去娱乐纳凉的“仲夏夜之梦”。

今年因疫情原因,嘉定区南翔镇并未在7月启动农村流动电影放映工作。不过,随着一周多前全国影院开始复工,一部部精彩的影片也即将如往年一样,被送到田间地头。“虽然现在人们生活条件好了,娱乐方式多了,很多人对流动电影不那么感兴趣了,但只要我的幕布前还有一个观众,我就要把这件事继续做下去。”郏群峰说。

幕布和放映机就像“魔力磁铁”

社场里、院墙外,一个人、一张布、一束光,人们在虫鸣鸟叫、蒲扇轻摇声中聚精会神地看电影,这是以前农村的经典场景。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对露天电影不会陌生。在手机还未诞生、电视机是“稀缺资源”的年代,对在农村生活的人来说,流动电影是夏夜消暑的极佳方式。

“20世纪80、90年代,农村露天电影非常流行,为了能赶上一场电影,不少人愿意骑好几个小时车,跑到别的村子去,电影散场后已是深更半夜,仍觉意犹未尽。”南翔镇文化体育服务中心党支部书记、主任钱剑萍告诉记者。

20世纪末,国家为加强农村公共文化建设,为农村百姓提供更丰富的文化娱乐活动,提出在21世纪广大农村每月每村至少放映一场电影,这又被称为“2131工程”。2006年3月28日,上海第一家农村数字电影放映点——浦东新区唐镇百姓电影院开门迎客,此后上海农村数字电影放映工程逐步实现了全覆盖。

南翔镇的农村数字电影放映工作始于2008年。也就在当年,郏群峰在接受了区里相关部门的培训后,从一名普通电工转型成为流动电影放映员。

放露天电影,是一个听着浪漫、实则枯燥的技术活。郏群峰告诉记者,一场19点开始的电影,他往往在16点左右开始就要准备,有时候晚饭也顾不上吃。“要和场地方面联系沟通接电源的问题,到了现场就要爬着梯子拉幕布,然后调试放映机和音响,确保音量合适、画面正好出现在幕布的正中央。”

南翔镇农村流动电影的幕布长5.5米、宽3.5米,挂的地方因地制宜,全看场地条件:如果在村里的篮球场上放,就把幕布挂在篮球架上;如果放映点周围有大树,就把幕布挂树上;如果是去建筑工地放流动电影,就把幕布挂在脚手架上;如果场地四周一片空旷,只有几栋农宅,可以把幕布挂在农宅二楼阳台上,或者直接以农宅外墙作为天然幕布。

郏群峰告诉记者,一旦他挂好幕布、打开放映机后,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幕布和放映机就像有魔力的磁铁,放映机一打开,大家自然就会摇着蒲扇凑过来坐下。虽然室内电影院的观影条件更好,但在农村地区,夏夜的露天电影有种别样的魅力。”

流动电影放映点也是“城市避难所”

和电影院里的电影相比,农村露天的流动电影最大的特点就是环境更放松。这里不需要电影票,观众想来就可以来、想走也可以随时走;这里没有统一的座椅,板凳、条凳、塑料凳都可从自家拿到放映点,还有不少人直接席地而坐。“最明显的一点是,看露天电影的人,对观影过程中保持安静的程度也没什么讲究,大家一边看电影一边聊天,孩子们也可以在广场上嬉闹玩耍,除非声音特别大,一般也不会有人制止。”郏群峰说。

郏群峰至今记得他第一次去放流动电影的情景。他是南翔镇新丰村人,第一次放电影就在新丰村村口的一片水泥地篮球场上。傍晚时分,他和同事一起,把篮球场上的两个篮球架搬成一排,把幕布挂在上面,两边放上音响,再把放映机架在中间,这个篮球场就变成了露天电影院。“有阿婆等不及,催我快点放,我说露天电影一定要在天黑的时候播放,天亮的时候看不清的。”

每次去放流动电影,郏群峰都喜欢把那个写有“上海市农村流动电影放映设备数字化转换工程”的设备箱当凳子。打开放映机后,一束束变幻的光影打向白色幕布,脸上忽明忽暗的郏群峰坐在一边的设备箱上,和观众们一样,迎来了两小时左右难得的闲暇时光。

“电影院是二十世纪留给我们的最后的公共空间,是一个让我们走出家、走出宅,去和他人共享的空间。电影院观影是非常奇特的经验,我和你坐在一起,但是我在独自观影。”关于电影院,北京大学教授戴锦华有过这样的解读。电影屏幕的魅力,不论在室内还是室外都一样,尽管农村露天电影的播放环境稍显简陋,但并不影响这一方空间在特定时间内成为人们的“城市避难所”,让人可以短暂离开现实生活中的柴米油盐。

比如有一次,在播放《建党伟业》的过程中,郏群峰突然发现观众中有一个老太太哭出了声。“原来,老太太触景生情,看着电影想起了她自己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眼泪就止不住了。”还有一次,在播放《血战湘江》的过程中,观众中一个退休老党员突然开始偷偷抹眼泪,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名老党员年轻的时候在东北当过兵,电影中的一些片段让他想起了自己几十年前当兵时的经历。“这名老党员有个酒糟鼻,鼻子一直红红的,我们以前一直以为是喝酒所致,就在那场电影放完后,老党员告诉我们,他的鼻子是在东北当兵的时候冻伤的,至今未痊愈。”

什么样的电影最受农村百姓欢迎?郏群峰说,商业大片里“飞来飞去”的特效、流量明星之间卿卿我我的感情戏并不对农村百姓的胃口,贴近生活、故事性强、有历史厚重感的电影比较受人喜爱。“太新潮的电影,放着放着,观众就逐渐走掉了。比较受欢迎的是战争片、喜剧片,比如《浴血太行》、《举起手来》等;戏剧剧目也很有市场,比如《红楼梦》、《桐花泪》、《五女拜寿》等。”

“只要还有观众,我就要坚持下去”

“看见没?接到音响上的一共有6根数据线,分别是左声道、右声道、左环绕、右环绕、中置音响和低音,插口不能接错,不然片子里相应的声音出不来。比如中置音响是出人声的,如果这个插口插错或没插牢,放电影的时候人物就没有声音了。”

“播放电影是一件严肃的事,不能随便对待,一部电影一定要等到片尾曲唱完、演职人员表走完、正常退出播放才算放完,如果提前关机走人,哪怕只提前一两秒钟,也会扣分的。”

7月27日下午,在南翔镇新时代文明实践分中心的演播厅里,郏群峰认真地给几位年轻的电影放映员讲解播放电影的技巧。次日,那里要举行嘉定区农村数字电影放映员技能竞赛,南翔镇的参赛选手陈晴和李晓怡正抓紧最后时间,向郏群峰请教。

钱剑萍告诉记者,这些年南翔不仅从未停止过农村数字电影的放映,而且在全镇8个村都设置了数字电影放映点,配备专门的放映员,为群众百姓提供“精神食粮”。“从2008年至今,每村每月固定播放两场数字电影,加上流动放映机每年放20场,一年就要给乡村基层送去212场电影。”

陈晴和李晓怡,就是最近涌现出来的优秀数字电影放映员。陈晴负责的是南翔镇曙光村放映点,李晓怡负责的是南翔镇永丰村放映点,两人在7月28日的全区竞赛中合作,代表南翔镇拿到了第一名。“农村数字电影的片源很多都是经典老片,在视频网站上很难看得到,农村老人特别喜欢看这种片子。他们中的很多人不会玩智能手机,电视也看不太清,平时在家往往只能听收音机。我们给他们放电影,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难得的娱乐消遣方式。”李晓怡说。

陈晴告诉记者,今年疫情发生至今,出于防疫考虑,镇里暂停了农村数字电影的播放。“一些忠实观众几次三番跑来问我,今年为什么不放电影了?什么时候开放?”

钱剑萍告诉记者,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后,今年南翔镇的农村数字电影首映将放在8月1日,放映点为镇里的南亚覆铜箔板有限公司。“目前,嘉定区‘四史’电影展映片目单已经发布,《我和我的祖国》、《高考1977》、《集结号》、《决胜时刻》等近30部影片将被陆续送到各基层放映点。我们也会按照相关部门要求,做好各项防疫工作,比如把位子的间距隔得更开、对放映设备做好消毒工作等,确保安全。”

郏群峰告诉记者,这些年上海郊区发展日新月异,南翔镇的数字电影放映条件也有了升级。比如,在镇文体中心的广场上,近年新建了个LED大屏。“有了LED大屏,在那里放电影就再也不用我们费心思找支架、拉幕布了,观影效果也更好。”

不过郏群峰也坦言,露天电影这种农村经典娱乐方式的吸引力正变得越来越小。随着村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电视机、电脑、互联网早已是每户标配,智能手机也几乎是人手一个,想看什么一搜就有,再也不用眼巴巴地等放映员了。另一方面,南翔镇区域范围内的电影院也越来越多,如今已有五六个,人们观影有了更多选择。“但我并不觉得失落,反而很欣慰,这说明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了。疫情来袭后,人们更渴望精神上的放松,只要还有一个观众愿意坐在幕布前看流动电影,我就会坚持把这份工作做下去。”

(责编:陈晨、韩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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