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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几棵树就能帮野生动物“安家”?上海发展生物多样性,有这些挑战与机遇

2022年08月05日09:15 | 来源:上观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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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正在全力推进环城生态公园带建设,打造“千园之城”。

到2025年,上海将新增环城生态公园带上公园(环上公园)36座,新增各类公园约600座,全市公园将超千座。

人们为未来更高生活质量欢欣鼓舞的同时,一个隐患不容忽视:在为周边居民提供更舒适空间、更丰富功能的同时,这些原本拥有良好生态基底和生物多样性的地方是否会顾此失彼,进一步挤占野生动植物的“家园”,甚至逼迫它们流离失所、走向消亡?

反过来看,这又何尝不是一个绿色发展的机遇?

将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理念早早融入环城生态公园带、“千园之城”等生态项目的规划设计中,为野生动物繁衍生息“留白”,或主动打造适合的生境,吸引鸟兽去安家,可谓正当时。

50座环上公园示意图  上海市公共绿地建设事务中心提供

生态好未必能“安家”

黄浦江南岸、叶榭塘西侧的一片涵养林内,一块“木头”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跳跃着逃向远方,卷起了一地枯叶。

“这就是獐,生性胆小。”上海自然博物馆研究员谢汉宾表示,它们喜欢躲在灌木丛或较高的草丛里观察周边,其棕黄色、灰黄色的皮毛是很有效的“迷彩服”,稍有风吹草动,人看不见它,它却早已警觉,随时准备逃跑。

警惕的獐  李茂君 摄

2006年,上海启动极小种群恢复工程,重新引进獐等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意在形成本土物种自我维持的野生种群,维护和恢复上海地区自然生物多样性。

松江区叶榭镇这片涵养林被选中,2009年第一批来自华夏公园的40头獐在此安家后,至今已成功扩繁獐200多头,成为上海其他区域引入獐的“火种库”之一。

如今,崇明明珠湖、南汇东滩、松江新浜片林等区域不少獐的父辈、祖辈就是“叶榭獐”。目前,尚有70多头獐在此“安居乐业”。

上海观獐地图  陈玺撼 摄

近年来,随着上海越来越重视城市生态环境建设,以涵养林为代表的一批生态空间渐成气候,但能够对獐“胃口”的生境却不多。

“林相结构单一、郁闭度过高、没有水源,是不少涵养林的通病。”谢汉宾表示,一些十几二十年前建成的涵养林,选择树种时,更青睐速成和养护成本低的乔木,比如樟树、杨树等,很快,乔木遮天蔽日,严重影响林下植物的生长,久而久之,地上只有一层厚厚的枯枝落叶,寸草不生。

而獐喜欢吃的是杂草嫩叶、芦苇以及多汁而嫩的植物树根、树叶等,在缺少食源的涵养林里,如果没有人工干预,它们很可能遭遇“饥荒”。同时,在这种地面“光秃秃”的密林里,獐也无法找到满足其躲藏、越冬、产仔需求的隐蔽场所。

除了顶部,几乎被獐“薅”秃的卫矛  陈玺撼 摄

栖息地内的獐窝,出入口可见大量獐的粪便  陈玺撼 摄

华东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陈珉等人2016年发表的一项针对在上海滨江森林公园野放獐的研究发现,野放后的獐倾向选择野草地为主、乔木和灌木密度适中、乔木高度在10米至15米、草本植物高度不低于30厘米的栖息地,避免选择草本植物高度低于5厘米或无草本植物分布的栖息地。

松江区林业站站长陈菊平表示,当初选择叶榭作为獐的扩繁基地,正是看中了其较为丰富的林相结构,乔木中有高大的香樟和复羽叶栾树,灌木有栀子,草本植物有猪殃殃、黄鹌菜、马兰、刺果毛茛、大巢菜等。高低错落分布,初步构成了獐生活所需的植被多样性环境,有十几种食源供獐享用。

栖息地不能“吃老本”

在之前的基础上,2019年,松江区林业站启动了叶榭獐极小种群恢复与野放项目,进一步优化地形、水系、植被,并选取30头獐转移至项目地内。

俯瞰叶榭獐极小种群恢复与野放项目所在地  李茂君 摄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在项目地内发现,不少枯死的树并没有被移走,也没有在一旁补种新树。

上海禹悦水生态资源保护与发展中心负责人战丽表示,这是故意的“无为而治”,一来,这是一种自然的抽稀手段,可以避免林地郁闭度过高,影响地被植物的生长;二来,倒伏的枯树稍加改造,添加枯枝落叶,就能成为野生动物天然的隐蔽场所。

同样的用意还体现在基地内的水环境设计上。记者注意到,獐栖息区域的河边均为无护岸的缓坡,这是怕护岸过于陡直,不慎落水的獐未能爬上岸而溺死。尽管它们大多是游泳能手,可一旦上岸受阻,胆小的它们容易惊慌失措,挣扎至力竭。

这样的缓坡,獐不用沾湿蹄子,就能喝到水  陈玺撼 摄

野生动物栖息地的打造,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对于这一点,吴淞江鸟类栖息地的专家也深有同感。

“2019年9月竣工验收,将近3年过去了,我们一直在监测生物多样性的变化,并有针对性地做出调整。”上海应用技术大学生态技术与工程学院副教授王宏伟表示,栖息地刚建成时,观测到逗留或长居鸟类33种,到了2021年底,已增至55种。

王宏伟表示,55种和33种完全是两个概念,既说明原先打造的生境有较大的包容性和吸引力,又提醒栖息地要时刻关注“新居民”的新需求,不能“吃老本”,要频繁参照本地生态系统生态演替规律进行调控。

监测表上,按照当月观测到鸟类的数量,由多到少,分别用绿、黄、红三种颜色标示  陈玺撼 摄

吴淞江鸟类栖息地原先的“居民”以鸫科、鹟科和柳莺科等森林鸟类以及鹀科等农田鸟类为主,这与其前身为涵养林有密切关系。

因此,栖息地建设时,专门补充种植了一批鸟嗜植物,春有枇杷、桑葚,夏有葡萄、桃,秋有山楂、老鸦柿,冬有秋日残留下的火棘等。

与此同时,栖息地还保留了许多较容易有虫害的林木,低频次使用生物防治法,并建设了一批“昆虫旅馆”,故意留一些昆虫作为鸟类的食源。

周氏啮小蜂的茧,开口后悬挂在树上,用来防治美国白蛾  陈玺撼 摄

等待秋天成熟的山楂  陈玺撼 摄

但去年多次鸟类观测中,记录到了此前未有记录的小鸊䴘、苍鹭、小白鹭、普通翠鸟等滨水鸟类,甚至还有猛禽普通鵟。除此以外,红外相机还在晚上抓拍到了黄鼬和某种鼠类。

普通鵟  俞远明 摄

“这给我们提出了一个新课题。”闵行区林业站站长顾振军表示,如果滨水鸟类的种类和数量保持快速增长的趋势,以服务森林鸟类、农田鸟类为主的生境可能无法“兼容”,需要调整,比如进一步提升吴淞江鸟类栖息地内12.3亩水体的水质,增加更多品种的水生、湿生植物,投放一批底栖生物、鱼类,丰富更多鸟类的“食谱”。

当这些“地基”建好后,处于食物链上游的猛禽、兽类自然会受吸引而来一探究竟,进一步丰富当地的生物多样性。

吴淞江鸟类栖息地内的湿地,岸边的杉树上可见白色的鸟粪,应该是白鹭和夜鹭的“杰作”  陈玺撼 摄

“建家”警惕急功近利

沈杜公路北侧,藏着一座1.7万平方米的“荒野植物园”,现有300多种乡土植物、80多种鸟类,以及超过500种昆虫在这里自由生长。

“荒野植物园”内有不少小溪、小池塘,是龟类、两栖类、鱼类的家园  陈玺撼 摄

许多公园绿地“看不上”的乡土植物在这里被敬为上宾,这其中就包括国家二级保护植物龙舌草,如果不是城市荒野工作室负责人郭陶然带领团队连续三年的抢救,这一曾经遍布青浦水系的乡土植物很可能在当地消失。

“在生态环境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往往就是那些没有什么特点的野草、昆虫。”郭陶然表示,虽然公园绿地重视生物多样性是好事,但也要警惕急功近利,比如在并不了解原有生境的情况下,盲目引入人们更容易关注的“明星物种”,又或者只注重景观效果、食物供给能力或性价比等,选择规模化生产的非乡土植物。

这种急功近利已经造成一些令人担忧的现象。郭陶然提到一种本地植物华鼠尾草,在基地里种了两年,没有看到过合适的传粉昆虫,怀疑其传粉昆虫或许是身体更大的蜂类,比如熊蜂,但在上海,已经很难见到它们。

一些外来植物挤占了本地植物的生存空间,进而削弱了一些对本地植物“情有独钟”的传粉昆虫种群,直至它们被淘汰。

这就导致了华鼠尾草的“悲剧”——它被抢救成功,回归了,可它等待的熊蜂短期内肯定是回不来了,失去合适的传粉者,华鼠尾草好不容易留下的“火种”也将逐渐熄灭。

观赏性不错的乡土植物牡荆,每年6月和7月是花期,开出淡紫色的小花,很适合用来装饰林边区域,但还是入不了多数公园绿地的眼  陈玺撼 摄

野梧桐与角盾蝽,除此以外,还会吸引切叶蜂、蚂蚁、螳螂等昆虫  陈玺撼 摄

“即使前面说的错误方向都避开了,但在生境的具体营造上,也绝非种几种适合的植物那么简单。”郭陶然表示,只有给自然足够多的选择,自然才会反馈更多可能性。

以马兜铃为例,它是红珠凤蝶等多种蝴蝶幼虫的主要食物,一些公园绿地想打造“蝴蝶特色”,会大量种植马兜铃,并引入蝴蝶,但很快就可能遇到马兜铃与蝴蝶“团灭”的窘境。

这是因为红珠凤蝶幼虫“胃口”惊人,如果马兜铃种植过于密集,红珠凤蝶产的卵也会集中在马兜铃种植区域,导致幼虫普遍吃不饱而死亡。大量的红珠凤蝶聚集,还会吸引来寄生蜂等天敌,将它们“一网打尽”。

只有将马兜铃分散且与其他多类植物一起种植,引导红珠凤蝶分散产卵或给红珠凤蝶繁殖制造一定的障碍,马兜铃与红珠凤蝶才能保持微妙的平衡,实现可持续发展,进而为鸟类、黄鼬、刺猬等动物提供食物,稳步提升当地的生物多样性。

红珠凤蝶与大花醉鱼草  来源:上海动物园

(责编:沐一帆、轩召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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