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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袍、長衫、高腳椅,上海評彈團試水定時直播

2024年12月06日18:43 | 來源:解放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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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互聯網佔據越來越多的生活空間,國有文藝院團不能假裝沒看見

旗袍長衫高腳椅,上海評彈團試水定時直播

上午11時,上海評彈團演員林昱辰抱三弦、夏陸佳抱琵琶,在評彈團三樓排練廳准備《宮怨》,這是當天直播書目之一。一樓直播間裡,運營趙進打開左右兩邊的直播大燈,擺好高腳靠背椅,調整話筒位置,把20個書目的字幕一股腦兒導入電腦。

11月起,上海評彈團開啟每周定時抖音直播,每次直播兩小時,至今已有一個月。這是目前全國唯一定時直播的國有評彈院團,也是上海第一個打造直播IP的國有文藝院團。

如今,直播已司空見慣。但在國有文藝院團,定時定量直播依舊是“試驗田”。當直播成為常規演出,上海評彈團如何選人、如何分配收入、如何看數據?

2小時考試

評彈故事有起承轉合,直播流程也周而復始——表演、互動,表演、互動,除了不斷回答“你們是誰”,還包括介紹表演內容、流派,回答“什麼時候線下演出”等問題,請觀眾加燈牌、加粉絲團,感謝刷禮物的觀眾

11時50分,趙進把林昱辰、夏陸佳迎進直播間試音。唱了兩句“月朦朧”,兩人被趙進“趕下”高腳椅,“你們快去換衣服”。

化妝間在直播間對面,夏陸佳特地挑了紅色旗袍,這是她第一次亮相上海評彈團直播間,“選紅色,討個好彩頭!”林昱辰則穿上了深藍色長衫。

24歲的林昱辰、22歲的夏陸佳是上海評彈團名家黃海華、吳靜慧的學生。林昱辰有豐富的個人直播經驗,穿著白色衛衣自彈自唱。在上海評彈團直播間,公屏不時飄過“阿童木加油”,“阿童木”是他的抖音網名。

夏陸佳比林昱辰低兩級,2022年從蘇州評彈學校畢業后,加入上海評彈團,目前還是實習演員。換好旗袍,她飛速奔向趙進,一抬腳,赫然露出一雙黑色馬丁靴,“穿靴子能上直播嗎?”得到否定答復后,她像風一樣沖回化妝間,翻出淺粉色鑲珠片高跟鞋換上。

一切按照線下演出標准,旗袍長衫熨了又熨。夏陸佳穿著高跟鞋,即便直播觀眾根本看不到她的腳。

12時25分,趙進提高聲音提醒林昱辰、夏陸佳,“直播馬上開始!”夏陸佳一摸化妝間的桌子,“我的手機去哪兒了?”趙進比她還急,拿起自己的手機撥號,“你的手機是不是調了靜音?”夏陸佳一甩頭,“算了算了。”

12時29分,林昱辰、夏陸佳在高腳椅坐定,直播間迅速涌入300多人,公屏飄過一條條留言:“是小林啊,妹子是誰?”“我又來了,今天唱啥?”

林昱辰、夏陸佳不急於開演,而是與觀眾互動。這是直播間的慣例——先聊天暖場,求點贊點關注,讓直播間排名靠前,得到更多流量扶持。

12時42分,直播間人數超過600,趙進朝演員低聲說:“開始吧,否則人數要掉了。”兩人拿起三弦、琵琶,“我們先來一首《楓橋夜泊》”。弦索叮咚,700、750、800……趙進對著跳動的人數露出微笑。

唱完《楓橋夜泊》《許仙哭容》,又到聊天時間,“我是上海評彈團林昱辰”“我叫夏陸佳”,直播第一個小時,演員做了四次自我介紹。總是有剛進入直播間的新觀眾問“這是誰?”趙進要求演員“把人留住,別怕麻煩”。

“新面孔”夏陸佳尤受關注,網友觀察得也仔細,“女演員好漂亮”“紅衣服彈琵琶的,是不是緊張”。

夏陸佳露出八顆牙的標准微笑,大聲回答,“大家好,我叫夏陸佳,爸爸姓夏,媽媽姓陸,第一次直播,的確很緊張”。兩個小時直播,夏陸佳不斷回答留言,認証了七八遍“緊張”。趙進笑著搖搖頭,示意夏陸佳,“讓觀眾多點贊,多支持你”。

評彈故事有起承轉合,直播流程也周而復始——表演、互動,表演、互動,除了不斷回答“你們是誰”,還包括介紹表演內容、流派,回答“琵琶難學嗎”“三弦是啥”“什麼時候線下演出”等問題,請觀眾加燈牌、加粉絲團,感謝刷禮物的觀眾。

13時30分,趙進指揮著直播步調,原計劃積累到18萬點贊才開始下一曲,由於直播間人數從3000人跌到2200人。她馬上輕呼演員:“16萬贊、16萬贊就行,馬上開始唱!”

夏陸佳尚未反應,林昱辰已拿起三弦,“感謝大家,我們要到16萬贊了。下一個是《合缽》”。當點贊數逼近35萬時,2小時直播進入尾聲。14時25分,林昱辰、夏陸佳逐一唱名,感謝打賞觀眾,預告明天同一時間直播見,以《宮怨》壓軸。

關閉直播,趙進走上前比畫,“下次直播,你們的頭不要晃,臉容易糊”。

夏陸佳找到了手機,父母的微信如期而至。“他們都看直播,還給我刷了禮物”,她告訴記者。回憶剛剛過去的2小時,她第一反應是“好渴,下次我要帶杯水放在椅子旁”。

1年籌劃

今年重整旗鼓打造直播IP,上海評彈團與專業運營公司合作,亮出“非遺國家隊上海評彈團直播間,點關注亮燈牌支持傳統文化!”這一醒目口號。“抖音和線下演出不一樣。評彈學校剛畢業的小孩有時甚至走音,但很認真、有朝氣,反而流量特別高。”

三樓辦公室,上海評彈團團長高博文在手機上看林昱辰、夏陸佳直播。他也像演員父母一樣不時去直播間刷小禮物,“直播同樣需要有人帶頭鼓掌”。

以上海評彈團官方抖音號為主陣地,每周定時定量直播,對於這一行動,並非所有人都能理解。“一些演員不適應直播,有人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有人回答不了網友的問題。有的評彈團做過直播,沒成功。”高博文卻毫不動搖,“大家想來直播,我都歡迎,計入演出考核指標,有相應收入。現在團裡直播底線是一個月12次,先保証直播量,播到明年春節,我們總結3個月的經驗,再看看怎麼繼續”。

上海評彈團並不缺演出邀約,今年第四輪全國巡演剛結束江蘇、浙江、湖北、河南、四川站,今天起開啟山東、內蒙古、山西、河南、河北站巡演。

在四川簡陽,高博文驚喜地發現,不少年輕人開車一個半小時從成都趕來聽評彈,“還有河南南陽,我們去過兩次了,這次辦三國主題專場,效果非常好”。用評彈在非吳語區演繹《繁花》,高博文一度心裡沒底,他要求演員多一些說表,適當加入普通話。沒想到觀眾提意見要求多唱,不講普通話。

高博文想通了,“我們看外國音樂劇《搖滾莫扎特》《巴黎聖母院》《媽媽咪呀》,不也靠字幕?年輕人就愛看著字幕,聽原汁原味的唱。”

在海口,兩個年輕觀眾堵住高博文求合照簽名,“我們在抖音給你留言了,你沒有回。”走的地方越多,高博文越覺得有必要通過直播吸粉,“過去是通過電視、電台聽評彈,現在轉移到了網上”。

“我們做過一段時間抖音號,號一直沒活。”高博文被告知,抖音無法為上海評彈團推流,“對方說,你們一會兒發演出視頻,一會兒發活動預告,一會兒發排練花絮,無法歸類。”曾有抖音大號想與上海評彈團合作,“要我們派演員去他們的直播間,收勞務費,我沒同意”。

今年重整旗鼓打造直播IP,上海評彈團選擇與專業運營公司合作。“非遺國家隊上海評彈團直播間,點關注亮燈牌支持傳統文化!”醒目的口號,部分源自高博文的不服氣,“抖音和線下演出不一樣,非遺傳承人、國家一級演員、著名演員都不管用。評彈學校剛畢業的小孩,有時甚至走音,但是很認真、有朝氣,反而流量特別高。網民覺得好聽就是好聽”。

在被網絡大數據“硬控”的時代,漂亮數字的意義直追“演出票秒空”“座無虛席”“票房長紅”。當被問及后台數據時,高博文回答:“線上粉絲團在走高,目前每天100人左右加入。我希望上海評彈團抖音號粉絲量、轉化率等有大提升,看看線下演出的票房是不是比同期上升、觀眾結構有沒有變化。”

1個月實踐

上海評彈團為直播定了標准,比如演員們要穿傳統的旗袍長衫出現在團裡直播間﹔如果連播兩天,節目不能重復﹔不唯線上流量,流量得轉化為線下觀眾到場率。“播多長時間,流量有多少,轉化率多少……后台工作人員、直播演員都有工作量。”

前天12時30分,林昱辰的直播搭檔換成了季毅洋,網友留言刷得更快了,“兩位男先生,難得”……粉絲數從4萬跳到4.1萬。昨天,中生代演員王承、王萍出現在上海評彈團直播間,粉絲數升到4.2萬。

林昱辰從前一天的抱三弦變成抱琵琶,他回答“兩個男先生”的問題:“評彈以前都是男演員”“男生手勁大,我已好久沒有彈琵琶了,手都酸了”。

“我們的設備也大升級了,過去沒有監視大屏,有時候看不清楚留言。”趙進是一牆之隔的鄉音書苑經理,今年秋天起,她把更多精力用於直播運營。

與專業運營公司合作,趙進感嘆許多小技巧不試不知道,“實時字幕一直是瓶頸,過去在評論區手工打字幕,把人累死。現在電腦加裝字幕庫軟件,連直播禁語都考慮到了”。

在鄉音書苑上班,趙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照顧容易激動的老觀眾。在直播間,她也盯緊觀眾,“如果僅針對資深粉絲,評彈團以前的直播模式完全沒有問題,根據時令季節或紀念大師確定主題。現在直播想吸引更多‘小白’,他們可能不了解評彈,連曲藝都知之甚少,直播方式也要大轉變”。

向運營公司專業人員取經,趙進再傳授給演員,多互動,注重唱與說的平衡,“今天准備兩段對唱,不要直接拋給網友,先問大家想聽哪一段,在公屏扣1或者扣2做選擇。小唱段比如《金陵十二釵》,講講背后的故事,適當普及蔣調、俞調等流派的區別”。

“直播時演員一心多用,要看留言回復,不能隻顧著自彈自唱,和鄉音書苑天差地別。”有演員直播兩場后,向趙進感嘆,比劇場演出還累,“樂器走音了,公屏第一時間有留言批評。多彈幾段少唱兩句,他們都聽得出。我們的唱詞有字幕,念白沒有,公屏馬上有留言要求念白配上字幕”。

直播結束,林昱辰騎上競速自行車回家,他在自己的抖音賬號發了長白山滑雪視頻。今年,青年演員林昱辰、侯驍晟、季毅洋去北京國家大劇院、香港藝術節演出,鄭鳴秋、季毅洋跟隨中國曲協出訪法國、德國、盧森堡。“我20多歲時,別說出國,連上海的大場子都上不了。現在文旅結合,還有公共文化服務配送,給了評彈演員更多機會,每場演出費500元到1000元不等,比我們那時好很多。”高博文話鋒一轉,“他們的挑戰也比我們更大,我們抓住老聽客,每天書場生意好就成功了。現在則不一定了,演員要做復合型人才,底下40個大學生、10個教授,你的表演能鎮住嗎?”

上海評彈團不乏個人直播的網紅,高博文並不反對,“我心裡有杆秤,小青年一個月直播賺二三十萬元,需要天天播,線下練功、演出怎麼辦?他們的腦子也很清楚,要完成藝術抱負,靠不了‘榜一大哥大姐’。另一方面,互聯網佔據當代人大部分生活空間,我們不能假裝沒看見,繼續單一的線下演出。”

上海評彈團為直播定了標准,比如演員們要穿傳統的旗袍長衫出現在團裡直播間﹔如果要連播兩天,節目不能重復﹔不唯線上流量,流量得轉化為線下觀眾到場率。“播多長時間,流量有多少,轉化率多少……后台工作人員、直播演員都有工作量。每個月播滿一定時長有保底補貼,國家一級演員有額外補貼,每個人都能看到自己的數據。12月23日巡演回來,我們想試試。”高博文說。(記者 諸葛漪)

(責編:嚴遠、軒召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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