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使她达观、坚强--访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秦怡

本报记者  娄靖 

2011年02月05日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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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怡

秦怡
  “母亲”,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名词,她在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秦怡身上愈发显得沉重、艰难而光彩、伟大。因为她有一个特殊的孩子,一个患精神分裂症长达34年的儿子。12200多个充满惊吓、担忧、奔忙的日日夜夜都是秦怡一个人挺过来的,她甚至在其中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同时还要照顾病瘫的丈夫金焰。可是,秦怡呈现在银幕上和生活中的,却是美丽、温柔、高雅、善良,甚至青春不老,人们甚至很难将这位已经76岁,却仍然在为电影事业四处奔波,仍然光彩照人的女性与生活的厄运联系在一起。

  灾难可以摧毁一个人,但也可以造就一个人。我不知道一个外表柔弱的秦怡如何能闯过一个个的生活险滩,而生成达观、坚强、鲜活如一的生命状态,生成无怨无悔、平静似水、始终如一的人生追求。带着崇敬和探究,我走进了上海吴兴路上的一幢高楼。

  为电影奉献了两颗灿烂的明星,却忽略了自己的孩子

  秦怡自责:“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这是一个整洁而舒适的客厅,淡黄的地板配着奶黄的沙发、家具, 洋溢着居家的温馨和生气。客厅中最显眼的要数低柜上的各式奖杯,有几套还是成双成对的。同是纪念世界电影诞生100周年暨中国电影诞生90周年的中国电影世纪奖就有一对,一座是获奖男演员金焰,一座是获奖女演员秦怡;同是表演艺术奖也有这么两座。在众多奖杯中一个写着韩文的“表彰牌”令我生奇。秦怡说:“那是奖给金焰的。”金焰是韩国人,中韩建交后,韩国政府了解到一个韩国人,竟然成为中国的影帝,深为中韩文化史的光彩一笔自豪。1996年,韩国电视台专程来上海,拍摄了秦怡的一家,去年又特邀秦怡访韩,授于了这个奖牌。此时秦怡才了解金焰在韩国有个名望很高的大家族。他的父亲是抗日民族英雄,因为曾是医生,所以在母校汉城医科大学立了他的铜像。子女作为烈士后代而都享有政府荣誉和津贴。金焰的家族中大多是学者,姑姑是朝鲜第一个女子学院的创办人,表哥、表嫂,原是同济大学的教授,回韩国后,成为教会的重要负责人。侄子们大多是教授。

  是的,无论是金焰还是秦怡,都给这个美丽的世界留下了耀眼的明星。然而,当谈到他们唯一的儿子,秦怡立时显出母亲的悔痛:“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小弟,乖,你在干什么?”,“我在吃月饼”,“少吃一点噢。”“好的。”虽然在接受采访,秦怡一直关注着房间里儿子的动静。完全用哄小孩的口吻叮嘱着已经50多岁的儿子。此时她在担心甜食会影响他的糖屎病。

  他们的儿子金捷,原本是个多聪明、好学的男孩。五六岁的时候看见街上走过腰鼓队,回家后就会在自己腰间梆个小鼓敲打起来,上初中时就啃上了《资本论》。“如果我在那个时候能懂点儿童心理学;如果在那个激进的年代里, 能够多关心点孩子,而不是一味的‘革命第一’、‘工作第一’,儿子是不会得这个病,即便得了病也是能够治好的。”这是秦怡说了无数遍的悔痛的话。

  她叙诉的不仅仅是一个母亲的自责,更是控诉那个畸型年代的恶果。

  金捷从小内向、老实、自尊。因个头长得高,一些顽皮的男孩总要欺负他、骂他“大个子,没有用。”5 年级的时候被人用刀割破了手,回家也不敢说,怕因不勇敢而遭人讥笑。他就在天天怕被人欺负,又天天责备自己不勇敢的苦恼中挣扎。小小年纪积压了许许多多恐惧和苦闷,不告诉任何人。秦怡又经常外出拍戏,没人注意他的心理压力。弱小的心灵承受不住长时间的压抑和自闭,到了初三,神经终于崩溃了,整天对着墙壁不吃不睡。儿子从电疗室推出来时,  那痛苦万状的情形,让秦怡终身难忘,她瘫坐在地上不停地责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经过4个月的治疗,金捷的病终于控制住了。如果这个时候能够有一个良好的环境巩固治疗的话,急性发作是可以治愈的。可就在这个当口,秦怡被指派去参加四清工作队,等她半年后回家,金捷已再次神经分裂。这次发病后不久,又经历了文革,秦怡作为特务和三名三高对象被隔离审查。金捷在没有母亲关心的日子里,多次发病而转成了慢性,并且越来越严重,再也无法治愈。在以后的十几年里,金捷从忧郁症转向怀疑症、转向狂路躁症,发作时动武打人,而且将身边最亲近的人--母亲当成敌人。一米八十几的大高个,在神经错乱时,将拳头雨点般地砸向秦怡,当母亲的痛心和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照顾病孩子过程,让一个母亲成熟、坚强。

  秦怡说:“我来不及痛苦”

  至今,秦怡最不敢面对的是儿子小时候天真可爱的照片,那个健康聪明的小男孩就是因为我的忽略而永远被毁了呀!每次看像片她都会流泪不止。可为了研究儿子的病因,秦怡不得不一次次地细察照片。3 岁、5 岁、7岁……金捷整个儿的脸型象父亲,唯有一对忧郁的眼睛象秦怡,小小年纪眉宇紧锁。忧郁的眼神给秦怡带来了美,给儿子带来的却是灾祸。秦怡一直在想,为何忧郁没有压倒我,相反,在一个个困难面前我能坚强地挺去,可为什么忧郁让儿子这么脆弱?

  痛苦、后悔救不了儿子,研究儿子发病的规律、研究如何缓解、稳住儿子的病情,成了秦怡生活的主题。

  自言自语烦躁不安是发病的前兆, 每当这个时候,秦怡必须施展全部母爱的斗志,和那个拉着儿子往死胡同里钻的魔鬼开战。这时的秦怡会涌出各式各样亲切温暖的话语, 描绘各式各样的天堂般的快乐,让儿子高兴、顺心,千方百计将儿子的思维从那个死胡同里拔出来。当儿子的拳头雨点般地砸来时,她必须崩紧全身的肌肉,抵抗强力。等拳头稍有松劲,她会适时抓住他的手,耐心开导:“小弟,你不能这样打妈妈的呀, 把妈妈打死了,谁来照顾你呢?”“小弟, 没有了妈妈,你多可怜……”每次秦怡都不会躲避拳头,而是忍痛一次次的呼唤,让儿子从疯狂中慢慢清醒。当金捷平静以后,发现打了妈妈,会痛心地责备自已。秦怡在海南拍《海外赤子》时,几乎每天拍完戏回住宿时都要经历这样的苦斗。那时,她只能全力抱住自己的头,不让脸部受伤。

  精神分裂的人最大的问题是对外面世界没有反映,更不能集中注意力。金捷整天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只要他走出小屋,秦怡就要拉他到电视机前看一会。金捷唯一的爱好是画画,很快,一分钟一张,模拟的更快。秦怡要求儿子每天交一张画,他做得很认真。生活中的日常事,秦怡都训练他自己去做。“小弟,你是不是很热、很不舒服呀?”“是的。”“洗了澡以后就舒服了,你试试看,好吗?”等儿子洗完澡以后,又接着哄:“现在是不是很舒服?”“是的。”“你相信吗,等洗完头以后会更加舒服的。” 儿子又接着洗头。尽管让儿子完成这些事要比她替儿子做更累,可自理生活毕竟向正常人走近了一步。“现在除了有危险性的开门、开煤气没有训练,洗脸、刷牙、吃药等他都能机械地完成了。”秦怡显出一丝安慰。

  “妈妈,你看对不对?”是吃药的时间,金捷准时走到母亲身边,伸着手掌让秦怡检查。尽管秦怡知道不会错,她还是认真检看一遍,然后夸奖道:“对的,很好。”过一会儿,他又走出来说:“妈妈,我们今天去快餐店吃饭好吗?”秦怡又耐心地说:“好的,不过这个快餐店太贵,明天带你去别的地方好吗?”金捷最喜欢妈妈带他出去玩。可吃完药,有一段镇定安睡的时间,秦怡要设法让他休息。

  34年的日日夜夜,秦怡就这么倾注了所有的母爱,研究、医治着儿子的病,没有间断一天用药。和金捷同时间发病的孩子,大多已离开人世。而金捷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病情还得到一定的控制。连医生都感到惊奇,说秦怡对病情研究、控制的水平超过了医生。

  1983年,金焰去世后,曾有不少人劝秦怡再成个家,应该有个相知相爱的老伴帮助分担一点,至少家中可以有个说说心里话的人。可秦怡不愿走这步:“大家是老人,身体都不会好,我再去照顾他,关心儿子必然受影响。 如我一心挂在儿子身上,冷落了他,天长日久,他未必没有意见。如让他来照顾我的儿子更是荒唐,我不能嫁祸于人。”秦怡宁愿守着儿子独自受苦。

  金捷带给妈妈的也不完全是孤独和痛苦,他也有让妈妈欣慰的时候。有时他闷头吃着饭,会突然给母亲夹菜:“妈妈,你也吃。”这一瞬间,让秦怡回忆起几十年前的往事,那是他小时候,秦怡对儿子进行的礼貌教育。美的火花依然留在儿子一片空白的记忆里。最让秦怡感动的一次是,秦怡曾伤心地对儿子说:“小弟呀,妈妈死了以后,你怎么办呢?”金捷毫不犹豫地回答:“妈妈死了,我也死。”“可是你还年轻。”金捷竟然会反过来安慰母亲:“妈妈你不会死的,你不要担心的。”至今,秦怡对记者说起这些话时,眼圈还是红红的。母子俩相依相伴了几十年,因为付出了太多,秦怡格外珍惜浑沌中的儿子点点滴滴的真情回报。

  “从一开始天天跑医院为孩子治病,到后来下决心研孩子的病,我的痛苦被研究和治好儿子病的心情替代了,来不及去痛苦。”秦怡承受了寻常母亲没有的痛苦,也造就了寻常母亲少有的坚强。

  

  达观、开朗让她走出所有的困境

  秦怡诀窍的是“面对现实,心理平衡”

  已年近80的秦怡,站在台上依然神采奕奕,磨难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印迹。这是许多人感到不可理解的。我在她家采访时,她衣着精神得体,头发纹丝不乱,皮肤很白很细,比60岁的健康老人还神气、还有风度。可是她并不健康,45岁那年患过肠癌和肝炎。

  采访时,我不时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吹哨声和摇铃声。原来秦怡长期供养着脾气古怪一生未嫁的老姐姐。那老姐姐总怀疑所有的人要害她,仇视、防范一切,整天絮絮叨叨拿秦怡出气。真让人难以想像,秦怡长期处在如此糟糕的身体状况和家庭状况中,她怎么能够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平和的心态,每天笑盈盈地迎接生活。

  秦怡说,我最大的优点是能够面对现实、宽以待人、自知之明,善于自己安慰自己、自己排解自己、自己做自己的思想工作。

  无论孩子得病还是自己得病,总记住邓大姐给我信中的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我从来没有背过名人的包袱,总是想那些条件比我差的人,他们也会遇上这些困难,我的处境比他们要强多了。我从来不怨天尤人,不感叹命运。我常常站在窗口看着母亲们抱着孩子艰难地挤公交车。我从每一个母亲身上寻找到支撑下去的勇气。遇到再不顺心的事,只要看到儿子,就全都扔了。

  在艺术上,我也自知之明,从小就没想过成名,成名是偶尔碰巧。既然搞上了电影,就要有所追求。付出了十分努力,那怕有一分成功,我都很高兴,从来不考虑名利。对姐姐,我如分析电影角色一样理解了她。一辈子没男朋友、没成家,怕没人保护,所以自我意识很强,很可怜。

  秦怡说,她常有的口头语是“算了、算了。”遇到过不去的时候都是自己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所以什么事都能放得开,一辈没有失望,很达观,这不是装的,是真的没事,真的全放开了。秦怡就在这样的自我排解中,保持了心理平衡,以达观、开朗的心情走出了所有的困境。

  秦怡说她越老越忙。因为是全国政协委员,还担任上海影视公司总裁,不但到处有请,还要常常出差。如出去2天,她会安排保姆照顾儿子和姐姐。如出去5天,她便请公司的经理住在她家。如要出去一个星期,就会带着儿子一起走。过些天她就要去深圳拍片了,儿子将跟着一起去。“我对每件事都有安排,所以不会心挂两个,工作时全身心地投入,和儿子在一起时全身心地照顾他。所以在工作和孩子两不误。”   “心理平衡、措施得当,是我一生的诀窍。”秦怡如此总结。

  

(责编:励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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