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活丽江之魂
——关于古城保护的采访札记
| 本报记者 娄靖 |
2011年02月09日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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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桥流水人家 |
游丽江，让人为华东一些古村镇的命运扼腕
因一个采访任务路过云南丽江古城，被它延绵不绝的古城规模和满目鲜活的纳西文化惊呆了。接待我的中国人民保险公司丽江分公司老总叫和雷，一个地地道道的纳西族人，他建议我延长在丽江的行程。
听多了古城、古镇保护难的争议，看多了破败残缺和被现代建筑夹杂得不伦不类的古村、古镇，因而踏着丽江古城四通八达的五花石街面，望着两边不见尽头的小桥、流水、人家及纯粹的瓦片和木头建筑，竟然生出疑问：“这石头路真是800年前的吗？这齐整完好的古城建筑真是旧有的？”
可是，我一闭眼就仿佛看见华东地区的一些古村、古镇。它们一般处于三种状态：
———交通闭塞、经济落后的地方，因受经济之困，倒能保持整体格局完好，但古老的木建筑经不住百年岁月的侵蚀，大多坍塌破残，甚至难挡风雨。如江西乐安县的千年古村流坑，开着吉普车到县城后还得颠簸半天才能进村。这个唐代董姓大族因科举和运输业成功而兴建的古村，依山傍水极其恢宏，明清时期有大小祠堂近百座，大小书院数十幢。可如今满目疮痍，到处断壁残垣。一些宗祠内人猪混居，且五六户人家隔板同住，村民大多文盲。这样的古村告诉人们其祖上曾经富有过，在两宋三百年间创造过一族26名进士的辉煌。
———交通便捷、经济富裕之地的古村镇，大多在20世纪90年代的经济大潮中消失。仅有的残存，也被一幢幢水泥楼房肢解。古村人口膨胀，村民最大愿望是何时拆旧建新住楼房。这样的古村古镇朝不保夕，有太多的诱惑催促它们走向“新世界”。如浙江温州的楠溪江古村落，曾经是封建士大夫仕途失意后，回归自然的精神寄托，村落设计极具诗情画意。可现在中游地区的古村，处处可见富裕人家新房的压挤、老屋内倒梁塌墙的危险。一些专家痛心疾首，不得不以图画的形式抢救性地记录正在消失的古村。
———还有一些古村古镇，正在被大力保护，所见的是损坏后的重建和现代商业的威逼。如江苏苏州的周庄，老街一些商店饭铺的铝合金卷帘门和瓷砖地，总让人感觉古镇有艳慕现代的不诚恳。在强大的商业氛围中，那些穿着蓝印对襟摇船吟唱的船娘，也难免生出作秀之感。浙江桐乡的乌镇，去年集巨资，将古镇按历史原样彻底翻造，呈现了一种原汁原味。那倒是个修旧如旧的典范。
千年古城，为何长生不老———倾听纳西古乐为我们解谜
丽江古城，自宋末建城至今800年，规模达3．8平方公里，以大研镇的四方街为核心向外扩展，3000多幢明清建筑一直延伸到山间。然而，古城既不残破，也没有一幢水泥新房，2．5万纳西族人世居其间。穿城而过的玉泉河哗哗流淌、354座石拱桥连接着古街与人家，五花石老街打磨得乌黑发亮，满街的纳西族妇女穿着象征披星戴月的民族服饰———一切似乎与800年前没有两样。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丽江古城抵御了现代文明的诱惑？又是什么力量维护了古城建筑的长久生命？
一点点地从古城的外在建筑，走进了纳西族文化的腹地，直到晚上在大研镇纳西古乐队的殿堂里，那悠远深长古乐为我彻底解谜。
那是一个四合院大堂的舞台，30多位七八十岁的老人扶琴闭目演唱。台前是一排30张老人的遗像，他们曾经同台演出过。
一声苍老悠长的“紫微八卦”报幕声，拉开了唐朝开元二十九年二月太平宫竣工庆典的帷幄。这是唐玄宗李隆基亲自为竣工典礼作的曲，同时创作的姐妹篇还有《霓裳羽衣舞》。上百个座位的大堂座无虚席，来自东方和西方的游客无不怀着虔诚和崇敬之心洗耳恭听。这是被世界称为“中国古典音乐活化石”，“能祛病疗疾、颐养身心、修身明性、延年益寿”的“雪山神曲”，已和昆曲同时被世界教科文组织评为“人类非物质和口传文化世界遗产”。它在伦敦、柏林、巴黎、丹麦、挪威等世界各地的舞台响起过。许多西方人是听着纳西古乐找到了丽江。
老人们演奏的大部分是唐宋时期从中原传入边陲的宫廷音乐，有道教的科仪音乐，有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唱颂，有南唐杂言体音乐等。这些曾经是中原主流文化的音乐，在汉民族中早已消失，纳西族音乐却将它们保存了下来，使中国古典音乐有幸走出无声世界，让世界有幸听到千古绝唱。然而，这种传承沿用的却是纳西族民间最原始也最具活力的方式：由男人从父辈那里一代代口传身教。它和丽江古城的保存如出一辙：大规模的明清汉民族古城在中原地区早已消失，却在地处边陲的丽江完好保存。由此，纳西族坚守本民族传统并兼容并蓄的文化特性吸引了世界的目光。
保有多姿多彩生活和文化形态的古城，才是活的，才能吸引世界的目光
这是一个让世界惊讶和着迷的地方。纳西族只有28万人口，长年处在汉、藏、彝、白民族的包围之中，却以开放的心态，保存了自己。
丽江地区旅游局长周克坚说，纳西文化包含了东巴文字古籍、汉族文字作品和多元文化融合传承的生活形态。更有国外学者惊呼，纳西族是“保存丰富传统和兼收并蓄其他民族文化的典范”。他们创造的东巴文是世界公认的“人类启蒙时期的原始图画文字标本”，是“惟一活着的象形文字”，100多年来，到丽江作田野考察的西方学者源源不断。被称为“西方纳西学研究之父”的美籍学者洛克，从1921年至1949年在丽江居住了28年，写下大批著作。至今，许多国外学者为写纳西文化的博士论文来到古城。中外学者从人文学、艺术学、民族学、宗教学等不同角度研究纳西文化，以解答文化融合和文化变迁的世界性命题。
屋外的古城、屋内的古乐、满街的东巴文工艺和融化在空气中的纳西族民风民俗，互为依存融为一体。很难设想，千年古乐、古文没有这样的古城环境，何以滋养与保存；800年的古城没有纳西文化支撑，何以形神兼备，灵动飞扬。是纳西文化让古城保持了独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自尊与自豪；是纳西文化使古城财富升值、升格，与雅典、巴黎、威尼斯同处世界级地位。纳西文化是这座古城千年鲜活的灵魂！
想到华东各地文化遗产保护之争，丽江应是最好的答案。丽江创造了一个世界级的文化品牌，它不但一年有21亿元的旅游产值，它所体现的文化理念更是强烈地冲击人们：保护文化遗产，更要保护文化形态，这是一个民族长盛不衰的生命之魂。
《人民日报 . 华东新闻》 (2002年06月14日第三版)
因一个采访任务路过云南丽江古城，被它延绵不绝的古城规模和满目鲜活的纳西文化惊呆了。接待我的中国人民保险公司丽江分公司老总叫和雷，一个地地道道的纳西族人，他建议我延长在丽江的行程。
听多了古城、古镇保护难的争议，看多了破败残缺和被现代建筑夹杂得不伦不类的古村、古镇，因而踏着丽江古城四通八达的五花石街面，望着两边不见尽头的小桥、流水、人家及纯粹的瓦片和木头建筑，竟然生出疑问：“这石头路真是800年前的吗？这齐整完好的古城建筑真是旧有的？”
可是，我一闭眼就仿佛看见华东地区的一些古村、古镇。它们一般处于三种状态：
———交通闭塞、经济落后的地方，因受经济之困，倒能保持整体格局完好，但古老的木建筑经不住百年岁月的侵蚀，大多坍塌破残，甚至难挡风雨。如江西乐安县的千年古村流坑，开着吉普车到县城后还得颠簸半天才能进村。这个唐代董姓大族因科举和运输业成功而兴建的古村，依山傍水极其恢宏，明清时期有大小祠堂近百座，大小书院数十幢。可如今满目疮痍，到处断壁残垣。一些宗祠内人猪混居，且五六户人家隔板同住，村民大多文盲。这样的古村告诉人们其祖上曾经富有过，在两宋三百年间创造过一族26名进士的辉煌。
———交通便捷、经济富裕之地的古村镇，大多在20世纪90年代的经济大潮中消失。仅有的残存，也被一幢幢水泥楼房肢解。古村人口膨胀，村民最大愿望是何时拆旧建新住楼房。这样的古村古镇朝不保夕，有太多的诱惑催促它们走向“新世界”。如浙江温州的楠溪江古村落，曾经是封建士大夫仕途失意后，回归自然的精神寄托，村落设计极具诗情画意。可现在中游地区的古村，处处可见富裕人家新房的压挤、老屋内倒梁塌墙的危险。一些专家痛心疾首，不得不以图画的形式抢救性地记录正在消失的古村。
———还有一些古村古镇，正在被大力保护，所见的是损坏后的重建和现代商业的威逼。如江苏苏州的周庄，老街一些商店饭铺的铝合金卷帘门和瓷砖地，总让人感觉古镇有艳慕现代的不诚恳。在强大的商业氛围中，那些穿着蓝印对襟摇船吟唱的船娘，也难免生出作秀之感。浙江桐乡的乌镇，去年集巨资，将古镇按历史原样彻底翻造，呈现了一种原汁原味。那倒是个修旧如旧的典范。
千年古城，为何长生不老———倾听纳西古乐为我们解谜
丽江古城，自宋末建城至今800年，规模达3．8平方公里，以大研镇的四方街为核心向外扩展，3000多幢明清建筑一直延伸到山间。然而，古城既不残破，也没有一幢水泥新房，2．5万纳西族人世居其间。穿城而过的玉泉河哗哗流淌、354座石拱桥连接着古街与人家，五花石老街打磨得乌黑发亮，满街的纳西族妇女穿着象征披星戴月的民族服饰———一切似乎与800年前没有两样。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丽江古城抵御了现代文明的诱惑？又是什么力量维护了古城建筑的长久生命？
一点点地从古城的外在建筑，走进了纳西族文化的腹地，直到晚上在大研镇纳西古乐队的殿堂里，那悠远深长古乐为我彻底解谜。
那是一个四合院大堂的舞台，30多位七八十岁的老人扶琴闭目演唱。台前是一排30张老人的遗像，他们曾经同台演出过。
一声苍老悠长的“紫微八卦”报幕声，拉开了唐朝开元二十九年二月太平宫竣工庆典的帷幄。这是唐玄宗李隆基亲自为竣工典礼作的曲，同时创作的姐妹篇还有《霓裳羽衣舞》。上百个座位的大堂座无虚席，来自东方和西方的游客无不怀着虔诚和崇敬之心洗耳恭听。这是被世界称为“中国古典音乐活化石”，“能祛病疗疾、颐养身心、修身明性、延年益寿”的“雪山神曲”，已和昆曲同时被世界教科文组织评为“人类非物质和口传文化世界遗产”。它在伦敦、柏林、巴黎、丹麦、挪威等世界各地的舞台响起过。许多西方人是听着纳西古乐找到了丽江。
老人们演奏的大部分是唐宋时期从中原传入边陲的宫廷音乐，有道教的科仪音乐，有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唱颂，有南唐杂言体音乐等。这些曾经是中原主流文化的音乐，在汉民族中早已消失，纳西族音乐却将它们保存了下来，使中国古典音乐有幸走出无声世界，让世界有幸听到千古绝唱。然而，这种传承沿用的却是纳西族民间最原始也最具活力的方式：由男人从父辈那里一代代口传身教。它和丽江古城的保存如出一辙：大规模的明清汉民族古城在中原地区早已消失，却在地处边陲的丽江完好保存。由此，纳西族坚守本民族传统并兼容并蓄的文化特性吸引了世界的目光。
保有多姿多彩生活和文化形态的古城，才是活的，才能吸引世界的目光
这是一个让世界惊讶和着迷的地方。纳西族只有28万人口，长年处在汉、藏、彝、白民族的包围之中，却以开放的心态，保存了自己。
丽江地区旅游局长周克坚说，纳西文化包含了东巴文字古籍、汉族文字作品和多元文化融合传承的生活形态。更有国外学者惊呼，纳西族是“保存丰富传统和兼收并蓄其他民族文化的典范”。他们创造的东巴文是世界公认的“人类启蒙时期的原始图画文字标本”，是“惟一活着的象形文字”，100多年来，到丽江作田野考察的西方学者源源不断。被称为“西方纳西学研究之父”的美籍学者洛克，从1921年至1949年在丽江居住了28年，写下大批著作。至今，许多国外学者为写纳西文化的博士论文来到古城。中外学者从人文学、艺术学、民族学、宗教学等不同角度研究纳西文化，以解答文化融合和文化变迁的世界性命题。
屋外的古城、屋内的古乐、满街的东巴文工艺和融化在空气中的纳西族民风民俗，互为依存融为一体。很难设想，千年古乐、古文没有这样的古城环境，何以滋养与保存；800年的古城没有纳西文化支撑，何以形神兼备，灵动飞扬。是纳西文化让古城保持了独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自尊与自豪；是纳西文化使古城财富升值、升格，与雅典、巴黎、威尼斯同处世界级地位。纳西文化是这座古城千年鲜活的灵魂！
想到华东各地文化遗产保护之争，丽江应是最好的答案。丽江创造了一个世界级的文化品牌，它不但一年有21亿元的旅游产值，它所体现的文化理念更是强烈地冲击人们：保护文化遗产，更要保护文化形态，这是一个民族长盛不衰的生命之魂。
《人民日报 . 华东新闻》 (2002年06月14日第三版)
(责编：励漪) |
